傅承得:黑水村童──皮溜仔的游戲

男生好玩,不安于室,我是典範。我小時候,父親給我的綽號是“皮溜仔”,意思是到達蹓躂不見蹤影的小傢伙。這個稱呼十分貼切,至少,在家道中落之前。之后,“皮溜仔”漸漸淡出了時空,換成憂悒寡歡的青澀少年。

很多小孩都喜歡玩躲在箱子裡的游戲,我的克難玩法是找來長棍,架在兩椅中間,披上被單拉開四角,把枕頭玩具零食等搬進去,可以樂在其中數小時,因此后來沒患上密室恐懼症。至于捉迷藏,祖屋很大,可發揮的空間很多;不然就在屋后紅毛丹園,可以神出鬼沒。家家酒﹙Mamasak﹚我不愛,總覺得這 是女生的玩意,很不長進。七粒石我遲鈍,大姐二姐往上丟一顆,像變魔術般迅速把地上六顆掃入手中,我只能看得目瞪口呆。踢雞蛋花毽子也是女生的強項,一次踢百來下,把毽子踢得稀巴爛,我說我不 玩了。跳繩我也比不過姐姐,繩子在她們腳下和頭頂經過,許久不停,我看得頭昏眼花。更重要的是,我等得不耐煩。

“狼先生幾點鐘了”和“AEIOU”是上小學一年級玩的,狼回頭羊就不可動,玩沒幾次就覺得自己既幼稚且不可思議,狼回頭羊怎麼可能呆著等死呢?嫌命長?橡皮圈放姆中指拉射“紙”彈,遠一點我就射不中。跳格子﹙Chi-chi-chom﹚,我輸。打公仔圖片,我輸。打陀螺,我輸。把F&N汽水瓶蓋壓平磨利邊沿,中間打洞穿二繩,右左手同時操作,讓它快速旋轉與人廝殺,我也輸。一群小孩各出數顆玻璃彈珠﹙Buah Guli﹚,排一直線或劃圈放入,再站在數碼外,輪流以手中彈珠擊中或彈出,我也輸。那個大我三歲的王八蛋阿明,他手法奇準,又會用旋轉球同時彈出好幾顆。但最后我勝,因為我告訴自己:輸的不只我一個。

來到團隊游戲,我可就樂了。先動手來個One-two-ta-li-som或La-la-li-la-tam-pom,再不然大家腳板聚在一起,來個Cui-lo-cui-ping-ping,誰人吃飽洗尿片?如此人分官兵,國分你我,玩起一夫捉數賊的“獨腳龍”﹙One Leg﹚,不然楚河漢界玩“過河”﹙Kalitui﹚。這樣捉來追去,我可還真的樂此不疲,忘了家裡有人手拿籐條久候。

看來我比較擅長捉與被捉的游戲,通常這類活動需要較大的空間。紅毛丹園或學校不夠用了,我跑去小河捉孔雀魚﹙Peacock﹚,擠出母魚肚中的魚仔;捉豹虎﹙Spider﹚養在火柴盒來相鬥,但沒多久就忘了,任由它餓死;用番石榴木和腳車輪內胎自製Lastick射鳥,覺得每一隻鳥都很好命;到外婆家田地裡捉打架魚和蜻蜓。蜻蜓折其雙翼,尾綁細線當風箏放。后來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我說可能嗎?當然,我也玩真的風箏,那就大陣仗了。自製風箏不太難,紙、線和竹枝就夠用了,難在它飛不飛得起來。自製風箏線最難。買了材料,必須到祖屋對面的椰樹林裡,偷偷起火用空罐頭煮“牛皮膠”,再搗碎玻璃片磨成粉,將線與粉丟入罐中,然后拉出線頭,一圈一圈的繞樹團團轉,等曬乾再捲上罐頭,這時黏線的玻璃粉會割傷手指。放起風箏與人空中相鬥,未鬥之前,手指又是鮮血淋漓。后來讀杜甫詩〈蜀相〉名句:“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沾襟”,覺得他前句寫得不好,應改成“斗箏未捷指先傷”才對。

當權派是他肯定唾棄的對象,反對派是他不得已的選擇。因此獨立不懼,遯世無悶,得閑坐看山海、講經習字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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