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見聞.周末架勢堂 捉住皮影最後一根弦
特約:子若
圖:盧叔敏
大馬國寶級皮影戲大師楊福成
這一回,張吉安節目裡傳來了吉蘭丹的鄉音!坐在麥克風前的他,是個吉蘭丹州土生華人,說的是丹州道地的馬來語和閩南語,他堪稱傳統文化捕手、守護者和傳承者,經年累月舞弄的丹式馬來皮影戲(Wayang Kulit),更是融匯了各族文化精髓。他是大馬國寶級皮影戲大師楊福成。
現年59歲的楊福成,享有馬來皮影戲舞台裡最高的尊稱“Tok Dalang”,相熟的人則叫他“Pak Chu”,現居住在巴西馬(Pasir Mas)的巴西巴力,擁有泰國與華人血統,也深受華人傳統文化熏陶。
皮影戲
興盛過的娛樂
皮影戲是中國最早的劇種之一,元代隨著蒙古軍隊西征,傳入了中亞、阿拉伯、土耳其、埃及等地,隨后又傳入東歐。千百年來,就是在這光與影的默契交融中,皮影用獨有的生存方式,演繹著民間悲歡離合,經歷了幾許風雨歲月,皮影戲成了各地老百姓的民間街頭娛樂。
眾所周知,丹州是“馬來文化的發源地”,各種藝術文化之于當地人如陽光、空氣和水般重要。打從出世開始就生長在馬來甘榜,並且就讀于國小的楊福成,憶述他的童年歲月時指出:“每天晚上都會去觀賞馬來傳統藝文表演,好比:皮影戲、瑪詠舞(Mak Yong,全部由女性演出歡快的馬來社交舞Joget) 、馬來傳統歌謠Dikir Barat,或者是暹羅戲劇默諾拉(Menora,全部由男性演出,演員佩戴怪誕的面具),在這么多元且豐富的表演中,我最愛皮影戲。”
他還說,由于與泰國邊界只有咫尺之遙,吉蘭丹皮影戲皆源自于泰國,而當年的吉蘭丹人是口操泰語。
據當地人轉述,皮影戲在昔日的吉蘭丹,是非常普遍的民間娛樂,城裡城外街頭巷尾,都可以看到。據知,當時的皮影戲就像美國或香港連續劇般,一個劇目可連續演出好幾晚,追看皮影戲成了大人與小孩在夜幕低垂后的娛樂活動。
十八歲
修成Tok Dalang
這位來自單親家庭(其父親在母親懷著他8個月大時就逝世)的皮影戲大師楊福成指出,由于他是家裡么兒,因而得到母親的寵愛,讓他自由地揮灑人生旅途。
獲得母親的認同后,他找上了當地著名的馬來皮影戲大師納菲阿望(Nafi bin Awang),並且拜對方為師。在60年代的吉蘭丹州,當地有數十位“Tok Dalang”,問楊福成為什么選擇了納菲大師,他回說:“他最靠近我家呀!”
這回答聽起來像玩笑,但對于當時僅有十歲的楊福成而言,越靠近的學藝之路才是踏實的方法。他進入皮影戲戲班后,擔任戲班的樂手,負責打擊樂器。
所謂機會不等人,他惟有邊做邊學,從學習打擊平鑼(canang),到高腳單面鼓(gedombak)、革多克(gedok)、鑼(gong),一直朝向“Tok Dalang”的地位挺進。
他說,不同劇目各有配樂,唯有通曉各種樂器和音樂,才能演出集聲光影皆精彩的皮影戲,因此,這也是成為“Tok Dalang”應有的基本資格。
雖然當上“Tok Dalang”不需通過考試,但他至少具備多項技藝,其中聲音變化尤為重要。楊福成說,一齣皮影戲至少動用40個人偶,所以“Tok Dalang”需要變出12種男、女聲的語調。
除了精彩的口技演繹,楊福成還要照顧到故事情節的進展,而戲班裏的樂器和影偶道具,都出自于他的雙手,“這曾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16歲那年,他躍升為“Tok Dalang Muda”。他透露,通常老師傅每年都會給學徒們一次性的測試,以檢驗他們是否能“升級”?成功過關者則會在隨后舉行拜師儀式,正式成為“Tok Dalang”。
由于演出表現卓越,楊福成在學藝一年后,正式成為“Tok Dalang Tua”。在當地皮影戲業內,他以18歲之齡有如此成就,可說是年輕有為。
據他所言,除了要有天分,還得努力學習,兩年之內榮升“Tok Dalang”並非意外之事。有天分並非鍍了金,也必須要有“努力”的配合,才能走上登峰造極之路!
在往后的歲月裡,由于對皮影戲技藝的偏愛、執著與堅持,楊福成于1978年成立了一個名為“Tok Dalang Sri Campuran”的馬來皮影戲戲班,他是戲班的班主,團員由華人、馬來人、印度人和土著組成。
這些年來,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正是作為我國唯一一位華裔皮影戲班的班主,成為丹州土生華人的文化捕手。
他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就是兩年前,他帶領這個年齡介于25歲到75歲的5人團體前往法國巴黎,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首度做國際性演出。
他們那結合華裔和巫裔配樂方式的呈獻,讓上百名外國使節及聯合國官員感到驚艷。他的皮影戲因此在當年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隨后,他也榮獲大馬國家文化遺產傳承人獎。
善用巧思
改革皮影戲
在看見榮耀降臨之際,他也不曾忘記一路上有過的風雨。記得上世紀的1990年,當伊斯蘭黨成為丹州執政政府后的16年裡,禁止吉蘭丹傳統皮影戲的演出。
當年,州政府之所下此禁令,主要是傳統皮影戲內容與宗教存在衝突,因為大部分皮影戲的內容與印度神話有關,像楊福成就曾以印度史詩《羅摩衍那》(Ramayana)為腳本,以馬來話說唱的方式演出。
一個禁令下來,殃及池魚的是一眾穆斯林皮影戲師傅,楊福成的華族身分,意外地讓他成了這十多年間唯一可繼續演出的皮影師。他仍記得當年州務大臣在哥打峇魯召見州內所有皮影戲大師,並向在場所有皮影戲大師諮詢,是否可以不使用皮影戲裡頭所採用的物件、影偶、用字譴詞,以及音樂,其中包括與伊斯蘭教教義相牴觸的拜祭儀式、通俗用語、女性、神、動物影偶等元素。
若是眾皮影戲大師不同意刪除這些細節,演出將無法在當地繼續。由于楊福成的華裔身分,以致他做出了頗大幅度的調節,好比:過去皮影戲開戲之前有“開場”儀式,祭祀字句裡有咒語,並召眾神來吃食物,作為華人Tok Dalang,他可以迴避好些環節。
他甚至把主角人物、服裝和神態進行修改,“影幕上不必呈現女性影偶,但“她”依然是故事裡的主角,我們可用聲音來呈獻啊!”他再以那些不被允許出現的神話動物們為例,調整故事情節,把它們變成人類的隨從。
藝術理念
寄托新一代
俗話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外境不轉時,心念一轉,便是海闊天空!他的改弦易轍使其后來編的皮影戲劇目,出現符合這個時代所要求的本土元素,“不同地方的觀眾有不同要求,至于選擇演出輕鬆搞笑、詼諧幽默,還是接近傳統的劇目,就胥視事先對市場的充分瞭解。
吉蘭丹州內,皮影戲的困境一直維持到2006年,在當地穆斯林皮影戲大師做出訴求后,丹州政府議決在哥打峇魯一個供游客參觀的藝術坊,特別開闢空間,以讓12位受承認的當地皮影戲大師表演,楊福成是其中一位。他透露,每年每個人獲得的表演次數不一,但他個人堅持,與同行公平分享表演機會,發揮同舟共濟的精神。
儘管現時依然不允許傳統戲碼,但在某種程度上,州政府在2006年採取的這個舉動,算是對皮影戲解禁。
迄今為止,他是現存少數擅長傳統與現代皮影戲戲碼的大師。這位吉蘭丹華人,守護著皮影戲這馬來文化傳統技藝,同時肩負著傳承者的重大使命。
楊福成說,近年來吉蘭丹也出現了另一位華裔皮影師。目前,有兩位慕其名而來的華裔小孩向他拜師,“兩個孩子現年10歲。”他祈望有一天,有更多華裔皮影戲大師,將這個傳統藝術文化發光發熱。
藝術這條路本來就不好走,許多時候更是孤身寡影,若在路上連自己都忘了堅持,更別寄望別人替你繼續。是以,楊福成這一位皮影戲大師,耗了四十多年時間去堅持他的藝術理想。期間,他走過風穿過雨,見過彩虹,這份對皮影戲的堅持,讓他走到今時今日“國寶級”地位,從他身上看到的是:只要決定扛起了信念,放棄總是比堅持來得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