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頹廢美
假如是在巴黎,那麼,我總是喜歡住得“爛一點”。
我就是喜歡巴黎那點爛爛又懶懶的頹廢美。
或許,就因為70年代初次到巴黎時,真是住得很爛,現在又很想找回當年那種爛卻又爛得很放任愉快的感覺。
前年去的這家小旅館,就在聯合廣場。從地鐵出來後,小花園裡睡著躺著不少露宿黑人。
旅店真的很小,就說那電梯吧,每次就只能一人一隻行李塞得進去。我一直擔心,只要在街上多吃兩塊土耳其人的肉卷,這電梯就無法把我吊上去了。還有那走廊,一步一步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
當然,我小時就是個愛幻想的孩子,現在是個愛幻想的老頭。我會幻想假如兩個人就在走廊上瘋狂地做愛,這走廊會否整條塌陷,然後春光直瀉樓下大堂上?
假如兩個都是女的,那或許不會,一男一女就很難說。兩個男的話,那肯定在樓下引動一番激賞的掌聲。
房間很小,幾乎除了一張與房間極不協調的床,就空無一物。說它不協調,因為這床頗大,而且鋪上綢緞床單。啊巴黎人,一直可以從簡,但做愛至少要在那方寸之地,鋪設成一處奢華宮殿。
而這個窗口,才是我特別懷念的。不是那張床,都幾歲了,還床?當窗口開著,能望到斜對面另兩個窗口。那種後窗悄悄,但充滿戲劇性的幻想娛樂,讓我老是坐在窗口發呆。
靠近的那個窗口,住著一對年輕戀人,有時也打開窗口靠在欄桿抽煙聊天;另個窗口總是關著,像個永遠沒有答案,要害我下次到巴黎,還會找回這家小旅店的一個預設陰謀。
巴黎最引人留戀的,其實不是羅浮宮裡那個傻女人的微笑,不是那座擠滿某國人民在那裡表演大開眼界作驚訝狀,同時到處擋住他人拍照的鐵塔,都不是。巴黎最叫我留戀的,就是這爛爛、懶懶,近乎末路途窮的那點頹廢美。
沒事幹的。無聊的。煙味的。綢緞的。窗口的。
天氣難以預測,但也毫無所謂的感覺。
這感覺一想起來,我就像要迷戀至死才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