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每個月底出糧的時候，他望著提款機上銀行戶頭裡的數字，在繳完所有賬單之后，也沒有增加多少。
這城巿的一切總是越來越貴了，他薪水增加的速度，總是跟不上房子漲價的速度，照這樣下去，也不懂到什么時候，才存得到房子的頭期款。
只好繼續繳租，幫屋主供樓。
從北方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日常生活裡，他常被迫使用他不怎么流利的語言，說他自己的母語，有時反而變成一種失禮的事。以母語拍攝的電影、錄製的流行唱片，似乎也越來越少了，一切都在消失中。
他曾得到一個不變的承諾，但巨大的改變卻在進行中，這是超乎他及父母親所能想像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也應該是一件好事吧，他還沒有孩子，還無需向天真無邪的他們解釋，他小時候未曾讀過的教科書內容。
他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當然，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偉人；但從小到大，他也算是個對自己負責任、會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的人。客觀地說，在這個社會上，他是努力的，但他發現自己扮演的角色，與他的努力無關，那是一出生就註定了的。
與那個巨大的、自行運轉的體制相比，他毫不起眼，微不足道，不重要得要成日被他人耳提面命，他必須要懂得去愛那個體制。
愛那一份巨大。
他發現屬于自己的一點一滴正在流逝，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顯得虛無。官方說法裡，每數年他有一次做自己的機會，他可以去投票，但結果大家都知道了，每一個人都不過是在配合演出。關了燈的房間，是一座鳥籠。
他過了做夢的年紀了，他要認清現實，他告訴自己。凡事都必須找到一個務實的做法，他要體諒他人的感受。人生短短幾十年，日子可以過得下去就好。
人群都為同一件事而來…
走過商場看到新聞片段時，抑或用手機上網時，他注意到一群年紀比他小很多的人。一開始，他並不以為意，過后，他發現那些人大聲疾呼的話語，異常熟悉，他自己也想這么說。
過后，他注意到越來越多人也在關注同一件事。
他想去現場看看，他不想只是路過，不，就當作只是路過好了，但他想去現場看看。他在商場裡買了一件特定顏色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裡收好。
在路上，他一直想起他的上司，和他那同樣巨大無比的老闆，不懂他們的態度是什么。他會因此而丟了那份工作和那份薪水嗎？父親每個月的醫藥費不少，要給母親家用，還有一份保險要供。
但他的腳步並沒有停下。起初，他拿著手機跟著衛星地圖走，很快地，他發現身邊人群都為同一件事而來，擁擠走往同一個方向。因為人實在是太多了，漸漸地，大家都走在馬路上。
他正試著偷偷四處張望，人群裡沒有熟悉的面孔。
突然，前方煙霧瀰漫，他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