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文：黃曉玲

當闊別許久的叔叔無端出現在他家門前，可憐兮兮的問道︰“阿達，我可以暫住你家幾天嗎？”

阿達看看妻子靖玉，不忍心說“不”，但也不可以馬上說“好”，他只得朝妻子眨了眨眼睛。靖玉裝作沒看見，那歪嘴微笑的神情已說明了她的不滿。但叔叔說︰“房東臨時才通知我搬屋，你看，我已一把年紀了，哪里也去不了，就暫時收留我一個禮拜吧，等我找到新房子后才搬出去。”當下也不待兩人的反應，叔叔硬是擠進了這間原本就窄小的公寓單位里。

叔叔年輕時是一名航海員，過慣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在客廳打地鋪不成問題，但阿達還是在儲藏室里闢了一方空間充當叔叔的臥室。叔叔感激不盡︰“阿達，感恩有你。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在蒲種的住址。”

叔叔豎起3根手指說︰“算起來我們已有3年沒見面啦。這幾年我自己一人在都城做散工謀生。本來不願前來打擾你，怎知房東發難，我想還好有你這乖侄兒，雖然我們久未聯絡，但你斷不會絕情不認親。”

阿達說︰“叔叔愛住多久便住多久吧。只是屋子太小了，怕你住不慣。”叔叔忙搖頭︰“哪有？我覺得這兒挺好的。你放心，叔叔是明事理的人，我只住一個禮拜而已。”

叔叔足不出戶

原來是甜蜜的二人世界，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靖玉始終猜不透叔叔突然出現的理由，“若不是你說他是叔叔，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說也奇怪，叔叔雖然單身未娶，難道也沒有朋友，非得要投靠我們？”

阿達聳聳肩，“你不是不知道叔叔個性古怪孤僻。想當初這公寓的頭期錢也是向他借的，我們就當作還他這個人情，何況，叔叔向來最疼咱們……”靖玉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叔叔畢竟年老體弱，整天把自己關在小房間里，足不出戶，連3餐也堅持在房間里解決。起初，靖玉並不以為意。漸漸，她起了疑心，在收拾擺放門口的餐盤時，她趁機從門縫朝里窺視，卻看不出一絲端倪。叔叔身擋在門口，鐵青的一張臉，靜靜的注視她。

靖玉不覺臉紅了，“叔叔，你一個人在房里不悶嗎？出來透口氣，和我們聊聊吧。”叔叔搖搖頭，隨手把門“砰”地關上。

靖玉好奇的問丈夫︰“難道叔叔不必上廁所嗎？打從第一天開始，我就沒看見過他踏出那個小房間半步，我甚至懷疑他是否還在里面。”

阿達漫不經心地翻閱晚報，“別大驚小怪的，今早我還向他請安呢。他要我轉告你一聲，不要多心，他只是受了點風寒，休息幾天就沒事了。”靖玉倒急了︰“哎呀，怎不叫我們帶他去看診？老人家生病了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出了什么事，我們擔當不起呀。”

一言驚醒夢中人。阿達放下報紙，走到叔叔的門前，叩兩下，里面沒有回應。他有點不安，正要伸手去轉動門把，門卻開了。

阿達恐懼難過

“什么事？不是說好的嗎？”叔叔不耐煩的說︰“讓我安靜休養幾天，后天我就要走了。”

阿達唯唯諾諾的退了出來，向妻子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靖玉看了看日曆牌，后天是周日，她巴不得叔叔盡早離開。

阿達看穿妻子的心事，“其實叔叔的為人很好，只是不大習慣和人交談。叔叔老了，在外面又舉目無親，我們不照顧他，還有誰會理他？我考慮良久，覺得侍養叔叔終老也是應該的，畢竟他曾在我低潮時扶過我一把。”

靖玉不搭理他，逕自整理收納檯里的報紙。突然，她打了一個哆嗦。

“你快過來看……”她拿起其中一份舊報，指給他看，地方版刊了一則小新聞，就在報紙的左下角，報導一名獨居老人倒斃在路邊的新聞，老人的遺體仍放在醫院的太平間，迄今無人認領。照片上的老人，和叔叔何其相似！夫婦倆讀罷倒抽一口氣，面面相覷。

就在此時，尾端的小房里傳出一聲幽幽的嘆息。靖玉神經質地十指交叉緊握，牙齒在打顫，語無倫次起來︰“有怪莫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那個……”

他們整晚都在客廳的沙發上相擁，無法入眠，阿達緊盯那道門口，暗自祈禱，他感到既恐懼又難過，一會兒害怕叔叔出現在他們眼前，一會兒又為叔叔的猝逝傷心。

濃濃的睡意重重將他們籠罩。他起初還聽見懷中妻子沉重的呼吸，不久他也墜入了夢鄉。在夢里，叔叔慈祥的微笑︰“阿達，還記得你小時候答應過我的事？你說長大后，要買一間大房子給叔叔住。哈哈，你一定是忘了，但叔叔可是一輩子都記得。叔叔當時還對你承諾，我死后你會得到我的遺產，現在，它就放在房間的被單下。你們好好保重，我走了。”

他們同時驚醒了。晨光在窗前乍現。小房間依然毫無動靜。阿達輕輕推開門。里面的陳設不變，叔叔已不在了。他掀開被單，赫然看見一大疊以透明膠袋包裹的紙紗，想起夢里叔叔的話，不禁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