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賦予舊詞彙新的意義

前一篇文章提到詩藝提升,得全面向我們熟悉的語言挑戰,讓熟悉的變成陌生。從最簡易的童話談起,把“太陽升起來”寫成“太陽公公起來了”,也是一種人格化、陌生化的語言變體,因此詩人/作家解構現成語言的陳規,創造或發明新的句法,並不是甚么「罪行」。

11月18日在廣州出席暨南大學主辦的世界華文文學大會,我于20日晚上在酒店會晤了湯志祥教授。他並沒受邀出席上述大會,他是深圳大學語言學教授,是大陸頂尖的語言學專家。2009-2010年曾受邀在馬大語言學系任客座半年。湯志祥對我與謝川成說,語言學比文學滯后,文學家通過離析或解構漢語,發明了一些新的句法,語言學家要三、五年才追溯其原委、變異。湯先生有點開玩笑的說:“作家與語言學家不能一起開會,否則一定吵架。”

我們談到了“每況愈下”與“每下愈況”(我在一首詩裡用上了,心裡不踏實),肯定兩者都可用,都沒錯。《莊子·知北遊》:“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于監市履稀也,每下愈況。”況,是“明顯”,情況愈來愈壞。

千載之后到了宋代,“況”與“下”二字顛倒,《苕溪漁隱叢話.后集.東坡一》:“余謂后山之言過矣,子瞻佳詞最多……凡此十餘詞,皆絕去筆墨畦逕間,直造古人不到處,真可使人一唱而三歎。若謂以詩為詞,是大不然。子瞻自言,平生不善唱曲,故間有不入腔處,非盡如此,《后山》乃比之教坊司雷大使舞,是何每況愈下?蓋其謬耳。”意義也是愈來愈糟糕。“每況愈下”、“每下愈況”近義抑且同義。

如果詩人/作家刻意在作品中以“每下愈況”,取代“每況愈下”,他們並沒顛覆套語,只是蕭規曹隨。

向語言進攻步步為營

台灣九歌出版社的總編輯陳素芳,12月10日在網上提及,周夢蝶為了買董橋的散文集《心中的石榴又紅了》,搭公車下錯站,后來在給董橋的信裡自責:我是“全方位愚蠢”。董橋收到信后,回信自侃:“我是全方位失禮了”。一往一返的信札,周董二人都用“全方位”,為“全方位”這個近乎濫掉的片語,注入了新的可塑性。

“全方位”這個企業片語,就像“可持續性經營”、“經營的可持續性”…它們像近一年來的“正能量”這片語一樣,被廣泛應用。從工商管理的本科,到大小規模的激勵演講,“全方位”、“可持續性經營”,已經到了文義的正能量愈趨萎弱,“可持續性”日衰的地步。

天狼星詩社于12月8日開會員大會,在晚宴上我向從上海回來的社員陳浩源請教“這個人很二”的意思。這位英美文學碩士的回答是:“很二:意思是憨厚。”我們說某人“很二”,指的是某人“有點傻,過于天真,頭腦簡單”,與陳浩源的即席回答,意思相近。

寫作人要向語言進攻,仍需摸著石頭過河,步步為營。詩人駕馭文字,洸洋恣肆,每每有“雲想衣裳花想容”的奇思妙句,豐富漢語,也擴展了詞義。要向語言進攻,並非掠奪纂改,而是近乎佛家的逆增上緣,需要金剛勇,需要文殊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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