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时尚‧荒木经惟Nabuyoshi Araki 最纯真的东京老流氓 艺术是谎言,摄影是欺诈
特约:范俊奇
上月初从东京回来,带回来的除了对日本人以不卑不亢的姿态面对全世界所萌起的敬意,其实还带回来了一个不小的遗憾——眼睁睁错过了荒木经惟的摄影展。
当时我在银座六丁目名牌专店林立的时尚街穿梭游逛,突然在其中一家名气响当当的名牌店侧门口,发现贴了一张不是太显眼但很气派、用红色卡片写着“荒木经惟摄影展”,地点是在“东京现代美术馆”。而当时距离下一个活动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并且隔天就要飞回大马,所以再任性也只好把多么想要进距离观赏荒木经惟作品的欲望按压下来。更何况我知道,荒木经惟现在所办的每一场摄影展,都可能是他最后一个摄影展,时间在他背后追他追得太紧了,虽然他还是不改乐天本性,嘻皮笑脸地说,“艺术是谎言,摄影是欺诈——但我是真正的天才。”
东京天空,是我留给这世界的遗书
关于东京,如果你碰巧喜欢时尚,并且动不动就动情于艺术,那么东京简直就是一个现实与梦幻只有“一步之遥”的城市。就好像正当你专注地奔走于顶级名牌林立的时装巷道,突然转角闪现出一个让你兴奋得措手不及的告示:全世界都不能够忽视的摄影大师荒木经惟个人展,刻下正在东京现代美术馆举行——是的,时尚与艺术,在东京永远是并肩迈步的唇与齿。
已经74岁的荒木经惟,虽然还是乐天知命的老顽童,但自从被医生宣判患有前列腺癌,多多少少他所看的说的和想的,都开始慢慢的收敛了下来。这位曾经多次因为拍摄过度情色意味的摄影,而被日本政府扣留的摄影大师,到现在还是没有放弃偏好拍摄裸女的风格,他最新的创举是,已经拍了700多个美丑不同的人妻裸照系列,并且还结集成册,他还骄傲的说,他从来不会为别人而创作,而他所有的摄影作品,记录的都是他实实在在的生活,包括情色。但现在的荒木经惟,显然越来越逼近宿命的终端,这位本质疯癫幽默、荒诞不经的摄影大师,目前每一天都坚持努力拍摄的,其实是东京的天空:安静的、沸腾的、落寞的、疯狂的,各种风貌和各种表情的东京的天空——“这一批天空照片,将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书。”他说。
对于生与死的爱,那就是摄影
到底荒木经惟是不是天才?答案是肯定的。即便是他的作品几乎每一张都备受争议,张张都充满性与死亡的气息,有裸体、生殖器、施虐与受虐的疯狂、年轻女孩的裸体、人妻背着丈夫出轨的大胆欲照——荒木经惟的作品,写实地公开每一个人最真实的欲望,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接受得了。
但没有人可以否认荒木经惟的确是日本艺术界的传奇,他大胆的情色风格撼动了摄影传统,大家都背地里称他为“艺术界的老流氓”,而头上顶着各种叛逆名号的他,依然我行我素,在叛逆不羁当中,真诚地和大家分享他的摄影哲学,对他来说,不要把摄影复杂化,摄影其实很简单,“对于生与死的爱,那就是摄影。”实际上,各门各派的摄影师,都拥抱着各自的理念和坚持,最接近荒木经惟风格的时尚摄影师,我觉得勉强可以牵扯在一起的也只有Terry Richardson,可是Trerry Richardson的作品太直白太浅显,常常带着调皮和反讽,商业意味过浓,缺少视觉上的震撼,也切断了观赏者对于作品所延伸的想像空间。
躲在镜头后的淫秽摄影者
是的,作为思想的一种表现形式,摄影无疑是最能够直接地地折射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倾向和审美情趣。在很大的程度上,我们所认识的日本当代摄影大师,他们的风格或多或少都延续了典型的民族审美,甚至是以一种极端保守的方式在进行民族审美的延续,直到荒木经惟横空降世,他把日本民族特有的神经质的敏感,以另外一种大鸣大放、无遮无拦的方式发挥得淋漓尽致,一点也不介意成为“躲在镜头后面的淫秽摄影者”。因此,裸体、性、女人、欲望、死亡,荒木经惟从容淡定地,将这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摄影作品,大方地举行盛大的展出,而这些图像背后,其实有某著种隐喻的秘密在吸引观赏者,也单刀切入地促使观赏者不自觉的试图寻找与自己内心契和的真实欲望。
而这就是荒木经惟最完整的初衷——他要每一个人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以及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望。所以在他手持傻瓜相机的拍摄下,因为对他的信任,那些被他拍摄的女人,慢慢敞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的在他的镜头下向全世界开放——裸体,其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至少让你勇敢而诚实地面对你自己。而荒木经惟大胆的将人潜在的欲望,赤裸裸的透过摄影镜头表面化地呈现,没有隐藏,没有修饰,让所有的假象无处可逃,虽然人在这种赤裸裸的真实当中,往往第一感觉会是不安和恐惧,因为在镜头和公众面前裸露,完全与我们的身份和教养互相牴触;可是就好像荒木经惟说的,如果不裸露,你也怎么能够接近本能的欲望,透过单纯的情色,看清楚自己被名牌衣物和社会束缚之下被隐蔽真实的自己。
挑战道德情色摄影角度
至于我们透过媒体访问认识的荒木经惟,他的形象总是带着一贯活泼而诙谐,喜欢穿着颜色艳丽的夸张衣饰,每次出席重要场合,必定穿着他招牌式的日式木屐,戴上形状逗趣的黑框眼镜,而且他留着八字胡,头顶微秃,并且还故意将剩余的头发梳成好像猫耳朵的形状,以便和他心爱的猫儿Chiro看上去有点相似,所以他给人的感觉上比怪叔叔还要怪叔叔,因为他今年已经七十好几了,简直就是东京最为著名的“怪老头”。
这个“老顽童”绝对是日本艺术界极具争议性的人物,并不见得每一个人都喜欢他,就算喜欢他,也不见得每一次都接受得来他三番数次挑战道德尺寸的情色摄影角度。可是对于荒木经惟来说,艺术是人的精神欲望,性则是人的身体欲望,他只不过借由他的摄影镜头,将这两件事公开地联结在一起,实在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从某个程度上来说,你不觉得荒木经惟其实是一位尊重生命内在价值和自然属性观念的新一派社会学家吗?因为他的作品,全都将我们“隐藏”的“暴露”了出来而已。
一年推出逾十本摄影集
喜欢荒木经惟的人一定记得他说过的名句:“性爱与死不是两个对极,而是在性爱当中包含了死。”对于他来说,‘死’是必然的,因此他的照片一定会有‘死’的气息;爱,则是以快门的次数决定;至于裸体,则是通过快门,赋予生命最自然的状态——可见荒木经惟是绝对的比许多年轻的欧美前卫摄影家还要诚实而勇敢,他用镜头拍下他心里想说的话。年轻的时候,荒木经惟总是自称“天才荒木”,可落在多数人眼里,他做的只是离经叛道、譁众取宠的事,一直等到他真正出名之后,大家也才承认,他果然是天才,而且知道这个社会需要什么、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天才。
所有的天才,必定有些怪癖,比如他乱七八糟的私生活——但很多人不知道,荒木经惟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他是一个挺可怕的工作狂,创意不断,产量惊人,一年可以推出十几本摄影集,至今已经出版了200多本图文书,并且总是受邀带着他让人咋舌的摄影作品到处开展,喜欢他的人渐渐的也就多起来了。
一反摄影风格爱上天空
或许你会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铸就这样的一个荒木经惟呢?实际上,荒木经惟的出生很平民,他父亲是一名木屐制作工人。他拍摄的第一张照片,是6年级时候参加学校到日光市旅行,用父亲借来的一台相机拍摄日光的东照宫。31岁与美女阳子结婚,并自费出版了以新婚旅行为题材的成名作《感伤的旅程》,概念十分浪漫感性,那时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转换摄影风格,向偏风的裸露、性爱和死亡下手,并且拍得那么自然那么写实那么生动那么触动人心,并且横空出世,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摄影大师。
而如今年纪越来越大的荒木经惟,开始收敛了他张扬虎爪的情色摄影风格,反而开始喜欢拍摄安静而干净的天空。实际上,以荒木经惟过去的摄影风格和个性主张,怎么可能会有对着静止的事物按下快门的“摄影行为”?但天空从未有一刻是相同的:云来云去,时刻变化,这点倒是应对了荒木经惟只会被“动”的东西吸引的条规。天空是“空”的,也即是佛家所说的虚空,虽然这是佛教说法,但我所说的空、我所拍摄下来的天空,并不是宗教的虚空:“天空非空”,但荒木经惟镜头下的天空不是虚空、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包含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但既不是抽像的、也不是精神的、又不是“悟”、也不是“禅”,而是具体的心情具象化。一般人印象中的日本当代摄影,不外是“樱花,武士,和服,浮世绘,武士道,寂静”,现在来了一个荒木经惟,他会运用自己独特的审美眼光,替日本摄影生态,注入新的生命力,用力跨越众多西方人眼里那个“樱花与武士刀”便代表整个日本美学的肤浅时代。
化繁为简,回归本真
此外,荒木经惟也会间中客串拍摄明星——他拍过汤唯和王力宏,拍过Lady Gaga,也替中国版GQ拍摄过封面人物陈坤。对于所谓的明星魅力,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调度明星们的光芒,所以他特别喜欢用黑白照来拍摄,主要是先发制人,压下这些明星们过分自觉的光芒和优越感,然后才慢慢找出明星们的特质加以突出,让我们每次看到荒木经惟拍摄的照片都有不同的感觉。好看的人,荒木经惟认为,他们本身已经有很强烈的存在感,所以他们只需要站着不动就可以了,他拍人物的最高境界就是,化繁为简,回归本真。你永远不知道,在荒木经惟看似疯疯癫癫的幽默感之下,他也有他忧伤而沉重的一面,2011年,跟了他好多年的爱猫Chiro去世了,这对他无子无女的他来说,等于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所以现在,在他越来越接近死亡的时候,他说,他拍的,就是他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