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眼光光

最后,還是朋友齊聲鼓勵,我才敢睡到手術台上的。

上賊船了。

朋友都說很快,說一下就完事,說得就像溥儀登基那樣。結果,我前后被搞了45分鐘──不對,是眼睜睜被搞了45分鐘。

都說不痛。是不痛,但沒說“有感覺”。

由始至終都有感覺,就連視覺也還在。醫生的手操作些什么器具,我都能看到,閃閃發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一下就碰到我眼睛上。天啊!兩手緊緊握住手術床邊緣,性高潮都沒那么緊繃過。醫生醫生,我怎可能保持眼球不動呢?醫生醫生,你會手抖嗎?

手術進行到半途,大概一些陳舊東西從眼睛裡取掉了,突然就真正進入全盲狀態。我完全靜止,因為我要仔細體會這個盲。

或許,就在這短短瞬間,我能體會一下盲的處境與心情。而感覺,真遺憾。眼前雖有極亮手術燈,卻完全看不見,只知身外有光,眼內全是一片灰褐。那么短的時間裡,我就意氣消沉了,天下所有失明而沒放棄的人,確實不容易。

右眼手術后,第二天覆診。我的聲音竟變得非常怪異,既低聲,又疑惑:“醫生,你老實告訴我,我現在右眼看到這世界的顏色是真實的?還是,這只還沒動手術的左眼,看到的是真實的?”

大概庫瑪麗醫生的病人很少發問哲學問題,她看看我,好一陣才明白。

她說:“動過手術的眼睛擁有新晶體,因此明亮,所見顏色也較鮮艷。人的眼睛會陳舊,眼睛老了,看什么都舊舊朦朦。大概能這樣比喻吧,你現在看到的,就像一個嬰兒或小孩所看到的一樣。”

誰說她不懂哲學?

鼓勵那些永遠看不清事實的人,得空就去訂個位子,動動眼部手術。

一周后,左眼也動了手術,復原得還好,唯一困擾是出門。出門就像殭屍般懼怕光線,只差沒一碰上陽光,就整個人像魔鬼般卷縮地上。

戴墨鏡我當然習慣,但金馬獎又還沒拿到,戴什么戴呢?出現在小販中心,突然連老朋友都特別尊敬你了。我就怕有人會突然唯唯恐恐放一疊鈔票在我面前說:這只是利息,大佬,請再寬容幾天!

戴著墨鏡,吃兩口面,又左顧右盼,恐有仇家拿巴冷刀來追斬大佬。

數十年寫小說的職業幻想病,改不了。

人總是比較願意相信習慣的,到現在,還改不掉把眼鏡拉下來的笨動作。

不過,也沒后悔這手術。

眼光光,就能放長雙眼,“睇個D我最憎既人點死,走著瞧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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