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見聞.天才童星 童年包袱 | 中國報 China Press

心見聞.天才童星 童年包袱

特約:張吉安
圖:馮寶寶提供



“幾年前,在一個公共場合,有位女士拿著5歲幼兒園的班級照給我看,說是我的同學啊!一看之下,果真是我念過幾個月的幼兒園和同學的唯一合照,說實話,我只有幼兒園的同學,不像其他人的童年,有鄰居的玩伴閨蜜、有小學中學的同學,我從5歲到16歲,幾乎從早上到凌晨,都在片場裡度過……”

為了彌補童年的缺口,16歲決定離家,出走英倫尋夢。

“別叫我寶寶姐,叫寶妹妹,我才16歲!”



2013年終,年屆60歲的馮寶寶登門造訪,前來搜尋老影迷送來她在“寶峰影業”和邵氏電影時期錄製的電影唱片時,看見她一身洗盡鉛華呈素姿,清淺一笑,人生的下半場未必是晚年哨聲,她的語氣也沒有半點扭捏,肩上那個“天才童星”包袱已輕輕卸下。第一次見面就告訴她,我是出生在70后的孩子,矗立在兩代的記憶夾縫裡,尾隨著奶奶外婆和父母之間,兩代人都常提起馮寶寶,這名字確實是一個傳奇。

“走到哪裡,每個人都會跟我說童年時就認識我,小時候能到影院看見我演的電影都很快樂,是他們成長的集體記憶,可他們卻不知道人人都有一個童年,但我卻是一個沒有童年的童星。”

誕生在粵劇世家,父親馮峰是香港戲班小生,一生有三個妻子。1950年代,馮峰偕同前來東馬沙巴跑江湖的第三任妻子陳惠瑜相識結婚,1954年10月30日,在沙巴山打根醫院生下馮寶寶,三個月之后就離婚,馮峰抱著她移居香港,回到第二任妻子身邊,在兩任妻子誕下11個兄姐的大家庭裡,對馮寶寶而言,親生母親的離去是她童年的第一個缺憾。在1955年,馮峰在一次戲台演出意外破相,無法再擔正小生,演藝生計跌入谷底,無奈之下只能以演丑角閒角來維持妻小一家13口。

短短3年,拍百多部電影

“1956年某一個深夜,據說是導演的女兒在片場鬧情緒不願上鏡,我在半夜三更被爸爸抱到片場去客串演一部電影叫《小冤家》,那時才三歲,不需念對白,大人在那邊演戲講話,我只是坐在旁邊乖乖地吃飯,結果電影出來之后,導演觀眾都說這個小孩的臉蛋和眼睛圓圓的,好可愛!就這樣片約不斷了,真正演的第一部電影就叫《毒丈夫》,還有一部叫《雨夜驚魂》,我5歲就擔正女主角,從此就被人稱作天才童星了!”

從3歲到6歲,僅是短短3年,一口氣演了超過一百二十多部電影,成了馮家大小的經濟支柱,也是外間流言廣傳的搖錢樹,隨之招來親母陳惠瑜的嫉妒,對外嚷著提出訴訟,勢要爭奪撫養權。雖然最終法庭宣判失敗,也從那一刻起,讓馮寶寶的迷離身世一一曝露在媒體鎂光燈下,弱小的心靈從此沒了私生活可言。

片場七日鮮

50年代末,傳統粵劇在神功戲台一躍,上了黑白大銀幕,迸發出香港粵劇與粵語電影的全盛時期,火速造就一種特殊的“七日鮮”片場制度,在片場短短的7天到10天內,導演一邊編劇本、寫對白、趕拍攝,在片場趕戲的幕前幕后,都過著日以繼夜的樣板生活。難以倖免的,馮寶寶是當年“七日鮮”最搶手的唯一童星。

“那時,我在華達製片場從早上拍到凌晨,先在A場拍古裝劇,又到B場演民初劇,再到C場換時裝劇,期間有空隙就要互相換場拍戲,我還有一張睡床在化妝間,累了就躺在那邊睡!我一天內要演苦情、嬉笑、跳舞、唱歌,尤其最討厭唱那些粵劇,你想看那麼小就要唱一大段生澀難懂的歌詞,學什麼功架水袖,每一次都是在爸爸嚴厲強逼之下,邊哭邊記邊唱邊演!”

16歲的安哥曲

時隔一年,在東海岸賑災活動會場再相遇,她一臉稚氣地從手提袋裡掏出一張小卡片和胸章給我,是一個月前剛過的61歲生日會特製伴手禮,上面寫著“16歲 Encore”。我一直在假設,一個年入花甲的女人,老是將“61”歲數倒寫,再披上花樣霓裳,“16歲”年華一定是她上半生最重要的青春標誌,要不,就是她在月下戲棚的私人衣櫃。

“16歲以前,每天一覺醒來拍戲唱歌錄音,生活好像都被安排好了,戲裡演的角色都是乖巧聽話的好小孩,有時演貧窮孩子,最開心的就是演可以上學的學生。很多人並不知道,小時候心裡最渴望能夠像其他小朋友一樣,背著書包上學,這似乎只能在戲裡演給觀眾看而已,很無奈。”

16歲那年,為了求學夢,馮寶寶瞞著父親,奔向英國選修美術設計。接下來,現實人生的劇情即使沒了攝像機,也不會嘎然而止,親母來揭發馮峰不是她親父、憂鬱症纏身入院、演活了古典美人楊貴妃、西施、武則天、孟姜女、獲得兩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經歷兩段婚姻離異、最后回到出生地馬來西亞定居。打從16歲之后的起承轉合,恍如寫實劇。

現在的人生,我作主

“現在的我,要以61歲的心境過16歲的人生,現在很多事情要做,要完成自己的自傳書啦、要寫完我的第一部電影劇本《聚散有時》,然后拍一部橫跨三個時代,述說女演員香消玉殞的故事,從阮玲玉、到我的乾媽林黛,至于第三個,到時你們就知道了!還有我要逐一找回當年童星時期的唱片錄音,這些是小時候一直在生產一直在錄唱,根本沒機會停下來聽一聽或珍藏的,我現在的人生要自己來作主了!”

2015年1月1日,馮寶寶坐在廣播室,我播著她在11歲那年錄製的《月光光》,霎那間,她抬頭隨唱再低頭沉思,歌曲播完,抬頭問我:“吉安,你可以幫我籌劃一間馮寶寶故事館嗎?”

林黛心生憐憫

高片酬、片約不斷,連當時的成人影星也望塵莫及,到了8歲那年,她竟成了香港史上最年輕的納稅人,父親唯有以她的名義成立“寶峰影業”,繳付稅務處理賬目。為了省下製作費,還兼任導演監製編劇,一心為了維持女兒的人氣,還招攬了當時較有名氣的演員,依年齡序從姐姐馮素波、沈芝華、陳寶珠、蕭芳芳、薛家燕、王愛明,最后到馮寶寶,組成一個叫“七公主”的金蘭姐妹團,父親純粹想在競爭激烈的影圈搞搞噱頭。諷刺的是,在七人當中,以馮寶寶的名氣和片酬最高!果然在60年代初,香港島上的四個主要院線,出現“自己打自己”的局面,同時上映著她在同一時期拍攝的不同電影,幾乎整個香港都在看馮寶寶演戲!

“跟你說一個笑話,我的影迷那時到了國外,寄信寄卡給我,只要寫上“香港‧馮寶寶收”就可以了,到時郵差一拿到手,會自動送到我的公司去。我在片場度日如年的生活,被當時也在拍片的林黛注意到了,記得一次在換片場拍戲,一時好奇,跑到隔壁的華語片場去偷看,原來是林黛在拍著《猿女孟麗斯》,當下我就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大眼姐姐!從此,我們在片場裡一有空閒,就會相互陪伴聊天,在休假休息,她就帶我去逛街吃飯,這些事情連父親都不曾顧及的,她都代為做到了。我從小沒媽媽,她真的彌補了我對母愛的渴望,這一點她是知道的。所以,在1961年12月8日,林黛還大事鋪張擺筵席,向外正式宣佈收我為乾女兒,這真的畢生難忘!短短3年裡,我已認定她是我的親媽媽一樣,她的自殺離世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2014年適逢林黛逝世50週年,回溯這段難以釋懷的憾事,馮寶寶怔怔地看著我,淚眼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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