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駛過印象──半山芭 豆原,和A | 中國報 China Press

黃子揚:駛過印象──半山芭 豆原,和A

總會不時想起半山芭豆原咖啡館。二十一歲。十月的陽光穿過一整落窗玻璃,一方框一方框照在木地板上,像極疲憊軍士排陣,癱軟於地;像極十月。窄仄如水族箱的咖啡館,稀稀落落坐著人,總是小聲說話,漫談一整個悠閒午後。偶爾玻璃杯敲擊木桌,發出咖啡館獨有的高雅而低沉的聲音。實心木桌,依著童年回憶,伏桌安睡說不定還會夢迴過去。



在各種聲線夾雜的時空中,總有一個身影,浮潛海面魚類般立在吧檯前。總是低頭,專注煮咖啡,或者特調。世界呼喚她,卻被她阻隔在後,迷失於她設陷的咖啡香。一整室咖啡香,恬淡卻也濃烈。咖啡師女孩認真調煮咖啡的樣子,像是定格的法國電影畫面,土黃色濾鏡,詩意,神定。

點一杯特調冰釀咖啡,一顆椰糖心浮在高腳杯裡,女孩細心叮嚀,如果覺得苦澀就輕攪。讓甜意慢慢溶進時間裡,怎麼都有一種隱喻。一塊手工芒果百香果蛋糕擺在桌上,兩小瓣芒果躺在黃色蛋糕上,味蕾先是一陣躁動。

此外最美的景物便是A。十月的陽光使我靜看他的側臉,他總是安靜,不多話,靦腆笑著。A總是小心翼翼,舉止沒有多餘的稜角。有時候像電影裡走出來的人,安份守己,卻總劃下一道深深的烙印,在心裡。他低頭啜飲咖啡,輕抿著嘴,然後望向對街的商店。



仿佛一切隨時都會消失。

和A走過冷清的邵氏廣場,鑽進豆原,原本一整幅明亮的天空卻慢慢暗了下來。

A有次赴約淋過一場大雨,我遞上紙巾讓他把身上的雨水擦去,他竟拒絕,轉頭對我說:“雨可不可以不要停?”他總是詩一般存在。喜歡下雨也喜歡夏宇,喜歡聽我朗完一首詩。然而他亦非雋永。我們往後能提及的,仿佛除了回憶,也就只有詩和咖啡了。

咖啡館一側木櫃上掛著倒數牌板,不明所以,問了咖啡師女孩,她說再過一百天,半山芭豆原就要歇業了。時間啊。會不捨吧。女孩仍一貫專注,沒有回答亦沒有感傷。

A專注某樣事情時,眉宇間也會不自覺露出一種憂鬱氣質,凌厲卻不聲張。而雨總會適時落下,城市褪去熱衣,開始一片片潮濕起來。

當咖啡香漸漸消散,當人潮如浪退去,女孩將最後一個大紅花杯子放回架上,回望,然後靜看一整個水族箱;當最後一盞燈輕輕捻上,當一整室物事留不住任何影子,我會記得咖啡師女孩背對世界的身影,那樣任性,那樣倔強——像我對A說過的,“你要知道,世界排在你後面。”然而終究,或者其實,一切皆只是時候未到。當A說,伴以淺笑的臉,“其實你心裡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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