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啃日子──縫紉時,我在想什么?

新山人,自由文字工作者,現居吉隆坡。生命太短,樂子太多,立志玩到最后一口氣。

拿起針線縫補口袋的破洞。破洞不小,因鑰匙、錢幣常在口袋裡磨耗而成。廠家做口袋布的材質越來越次等,總是耐不住。

該用什麼縫法?平針縫修補太馬虎,還是用我喜歡的毛邊縫吧,雖然不比回針縫牢固,但美觀也很重要,儘管口袋裡的天地只有自己知道。

第一次拿起針線好像是六七歲的事。當時,家中經營的是小型成衣業,每當見到客廳裡堆起同色的衣服,我就知道,今晚又是全家開工的時候了。

工作的順序是標記鈕扣位置、縫鈕扣、剪線頭、熨衣、折衣、包裝、捆紮,最后分批裝入紅色大塑料袋,第二天父親就送貨給買家。我們一家五雙手,一邊看電視,一邊動手,工作完畢才就寢。

那個年代,未有人持什麼小孩手指發育未完全之類的觀念,吃飯才要緊。多數顧客都是保安公司,而制服布質頗硬,尤其縫釘鈕扣的位置由兩塊布合而成,我的小指頭縫了沒幾顆鈕扣就疼痛不已,于是我常偷懶或裝睡。等到漸入包裝程序時,我才“醒來”。

包裝好的制服散亂一地,我們依照編號將制服捆紮。我喜歡玩配對游戲,像訓練記憶又像挑戰反應,我總特別賣力。直到所有紅色大塑料袋都裝得鼓鼓的,直立在牆邊,那是充滿成就感的時刻,雖然我在中途常失蹤。

我如此于針車間、布堆裡長大,在針車台上做功課,或躲在針車下玩捉迷藏。哥哥改裝了腳踏縫紉機,加入腳踏控制器,母親再也不必來回踩踏來發動縫紉機。這下我又有新游戲。正逢我換牙之時,母親車衣時讓我咬著縫紉機台的桌角,幫助牙齒掉落。但牙齒沒有被震掉,僅留深深齒印于兩處桌角。后來,家裡換了針車,我就沒法咬了。

邊車是好玩的機器,它能同時割下又縫起布邊,而踩著腳踏控制器時,摩托發出聲響,感覺似在開車,對我真是神奇的玩意兒。大約八九歲,我開始幫母親車邊,雖然有時功夫有限,但母親樂見我願意幫忙,因此出錯也只是微笑,示以鼓勵。來訪的顧客有時圍觀,不禁讚歎,我總暗自得意。

許多年后,母親過世了。我回到店裡打理生意,回到針車前。我開始使用母親踩踏的方式——節奏一長一短,腳跟后一重踩,仿佛母親就在耳邊踩針車,那她就離我近一點了。

母親生前照顧她的女傭告訴我,母親常回憶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全家一起在家工作,縫鈕扣、折衣什麼的,雖然辛苦,但那是她覺得十分快樂的日子。

口袋的破洞縫合完成,在末端打了兩圈小結。毛邊縫針,前后緊密連繫,沒有過去的支持,就沒有前進的理由。人生的裂縫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縫合,即使沒人能看見自己的口袋,但我仍整齊縫合,因為我自己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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