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草草不工──往事未了
跟二舅吃完飯,他帶我們到潮子橋觀光,站在橋上,看到急流,二舅不動聲色地說:“這個念頭不斷出現過,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從橋上跳下去!”
聽了忍住眼淚,好在回到二舅家,見他成群兒女,有的還抱著孩子,我又覺得欣慰,表弟表妹都長得英俊美麗,潮州人叫漂亮女孩子為“雅姿娘”,表妹們的確稱得上這句潮州話。
看舅父在金山中學附近的老家,與母親的形容,已面目全非。潮州古城昔日街道上擺滿牌坊,建築比京都還優雅,老家木樑的雕刻,本來是空挖出,一個個的歷史人物,像舞台上一齣齣的劇,但為了怕人來抄家,用水泥填滿,后來想恢復原狀,怎麼挖也挖不了。
為了令氣氛輕鬆,我把聽過的黃色段子講給二舅一家聽,兒女們當然樂了,連不苟言笑的二舅媽,也笑得流出眼淚來。平反后,二舅當了廣東省舞台美術學會顧問、汕頭畫院、潮汕畫院顧問,潮州話劇團的美術都由他指導,他謙虛說:“什麼顧問?不過是個佈景師。”
在香港,我時常買木刻刀寄給二舅,受了他的影響,我對木刻大感興趣,在清邁買了一塊地,收集大量木頭,想告老后在那裡刻佛像。
“你寄來的刻刀都是鑿立體的,我用的是版畫木刻刀,不同。”他在信中說。我才感到慚愧和無知,信中問二舅:“那你對我想刻佛像,有什麼意見?”
回信上說:“刻的別像佛,要像人。”
這句話,沒忘記過,現在不管在攝影、寫文章或寫生,都要像人。二舅去世多年,他兒子洪鐘要為他出一本書,叫我題字,書名為《未了集》,我刻佛像的心願也未了,只有寫一篇文章來紀念二舅。
——眾人之相(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