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寫傳記？看清楚自己是甚麼料吧！

十多年前有人在電話裡邀我寫人物傳記，對象是林吉祥，他願意付200令吉1000字的稿費，資料由對方提供。他坦言他是前民行黨的民選議員，后來被貶棄不用，恨林入骨。他手上有不少資料，書在大選前3個月出來，林吉祥與民行黨必受重挫。我一口拒絕不寫。我從未與林先生見過面，也不曾出席過民行黨的千人宴。但這種“以打倒政敵”為企圖的人物傳記，我不能寫。

接下去要我為他們寫傳記的是：兩名頗為成功的商人，幾次晤談，發覺兩人都不外乎因緣機遇，成功發跡；都離不開怎樣炒地皮、炒樓房賺到第一桶金，然后拿去“滾”，雪球效應啟動后，錢愈來愈多。兩人年紀相差10年，傖俗的程度驚人的相近，都是“有錢大曬”之徒，我無法從他們的言談裡聽到一句智慧語。

其中一人財大氣粗，對咖啡廳侍應吆喝的囂張態度，令我十分厭惡。另一人則以為自己手段比其他人高明、夠聰明，因此脫穎而出。所謂手段高明，其實是“不擇手段”。這兩部傳記，我都婉拒不寫。

后來還有兩位事業女強人，與我聯繫，所有婦女都以自己年輕時離婚，養兒育女，后來事業有成，可以成為書的“賣點”。她們沒有留意到在社會上赤手空拳，撫養子女的單親父親與母親，靠毅力與才幹出人頭地者人數眾多，是大伙熟知的奮鬥模式，一點新鮮感也沒有。新年在安老院派過紅包，水災發過米糧，甚至捐獻出兩三間教室的善長仁翁，自撰或他撰的傳記，千篇一律，誰會有興趣讀得下去？我建議他們一讀楊斯盛、馬相伯等人毀家興學的故事。

同質性高的爛故事

早年南來的中國人，有哪一個不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省吃儉用，這樣捱過來，成了大小老闆的？如果每個人都寫自傳，在我國大概有250萬華人有這“資格”、“資料”去寫，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遭遇。何以他們都沒寫出來，也沒請人寫出來？因為同質性實在太高，來來去去都是遇到奸人陷害，與貴人相助的爛故事。

政治人物馬哈迪、李光耀有東西寫；李嘉誠、馬雲有東西寫；三毛、杏林子傳奇的一生有東西寫，而且有人會讀。杏林子坐在輪椅上、肌肉痿縮、因長期坐著血管不暢通、長著褥瘡的杏林子如何生活、寫作，讀者很自然的感到好奇。這些傳記才能撼動人心，才具備啟發性。

其中一位擁用拿督榮銜的女性，特別提醒我勿忘記載：“這位偉大的女性，在70年代末與丈夫離異之后，迄今35載，不曾讓另一男人碰過她的手，如此貞烈之女子，令人起敬。”令我啼笑皆非。

司馬遷撰《史記》，一介窮酸書生的孔子在太史公筆下，是<孔子世家>，而非“孔子列傳”。這是身為史官的司馬遷，對孔子與其儒學影響的高度肯定與抬舉。同理，項羽不曾當過一天帝皇，太史公不以成敗論英雄，寫成<項羽本紀>，凸顯了項羽壯烈輝煌的英雄本色。后學如我，讀著《春秋》《史記》長大，雖不治史，僅專注于文學，但要我為五斗米折腰，為豎子（不分性別）寫傳，對不起，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