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鵬：雜亂有章──入木三分的Into the Woods

我很喜歡看電影，能把故事說好的編導固然精彩，但真正讓我拍案叫絕的是能用獨到的方法說故事者。Christopher Nolan（Batman三部曲導演）早期拍過《Memento》，把故事倒過來說，從結局說到開頭，還能絲絲入扣、引人入勝。相比之下，M. Night Shyamalan拍《Sixth Sense》結尾的轉折，不過是小把戲。

《Into the Woods》原是舞台劇，是少有能讓我反覆咀嚼的電影。表面上是音樂喜劇，幾個童話湊在一起，小孩看著熱鬧。但大人看著，當中情節、對白和歌詞總像蜂群冷不防螫你一下，笑完后，走出戲院時你渾身又癢又痛，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喜劇，那恐怖片般的海報一早就給你暗示了。

故事原來在說父母。麵包師的父親偷巫婆的蔬果，被發現后竟然用女兒（后來的長髮公主）交換。他馬上又偷巫婆的魔豆，以致家族受詛咒，絕子絕孫，自己卻逃跑了。有父若此，麵包師一直懷疑自己還能不能當好父親。巫婆的母親不在了，但生前對女兒下咒，遺失魔豆就會變老變醜。巫婆把長髮公主當成女兒，禁錮在高塔，一心一意“保護”她。因自慚形穢，老覺得長髮公主看不起自己，要解咒回復美貌。

你想想，你是不是下意識就把巫婆當成壞人？麵包師父親偷她的東西，好像沒什麼問題，也不覺得她是受害者。巫婆也不過是母親的女兒、女兒的母親，過度保護女兒，趕走俊美的王子（靚仔冇本心啊，阿女！）后來巨人鬧場，巫婆要把罪魁禍首傑克交給巨人，挽救大家，而眾人卻怪罪巫婆（其實她最理智），她氣憤自殺。

傑克的媽媽看不起兒子，嫌他愚蠢，逼他賣掉心愛的乳牛，教他說謊隱瞞老牛沒有奶水的真相。當傑克從巨人家裡一再偷回寶物時，媽媽敲他的頭，卻難掩笑容。我一直想寫的事，小紅帽直接點出來：巨人不也是人嗎？為什麼傑克可以偷他的東西，還把他殺了？童話故事原著（不是迪士尼美化后的）情節原原本本呈現眼前時，我們不得不反思。灰姑娘的姐妹當真“削足適履”，名利熏心本來活該，但后來挺灰姑娘的鳥兒把她們弄瞎，是該灌輸給小朋友的暴力復仇意識嗎？

王子英俊非常，其實是鹹濕佬，逢女皆上，被灰姑娘抓包了還說：“他們把我培養成有魅力，而不是真誠。”這不是家庭教育和價值觀偏差嗎？電影結尾時，麵包師對襁褓中的孩子說自己的故事，看似溫馨，其實非常黑暗，因為這些故事裝載的就是所有扭曲的價值觀，麵包師還是不會成為好父親，孩子依然是受害者。編導還特意留下提示，最后一首歌說我們對孩子說的故事，就是影響深遠的咒語，Children will listen！

《Into the Woods》戲名也充滿隱喻，那是人生的森林，迷路難免。這樣的好電影，才真是老少咸宜，各自有多層面的收穫和領悟，還真有點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