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啃日子──優雅的一餐

晚餐時分，到路邊攤用餐。那是早市菜市場的範圍，晚間就成了熟食小販營業的地方。穿過擺放垃圾收集處的後巷，清寂非常，仿佛草木無聲，風撓之鳴。安裝在店屋的兩三盞日光燈，在偌大黑暗空間散發微小的光，那盡頭是燈火通明的熟食聚集中心。哪裡有甜食，哪裡就有螞蟻；哪裡有又便宜的美食，哪裡就有人群。不管哪個國家，這是常理。

來點餐的是個外籍女子，點了食物後，她問要點什麼甜品，於是我又問她有什麼？她流利且快速地數了幾種，我一向聽力不佳，反應又慢，只好微笑作罷，不久，天降驟雨，鋅板屋頂嘰里呱啦響了起來，像下課後陸續湧入食堂的小學生，從幾十個遞增至幾百個人的喧鬧，最後來到一個頂點。

這個時候來此用餐的人有年輕人，也有一家大小。那一家人坐在我身後，小孩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叫了起來，這似乎是一家人應有的用餐情景。一對中年夫婦則坐在我旁邊的桌子，兩人雖相對而坐，卻沒有相視交談，各自的視線落在各自的世界。他們不是沒有對話，只是說的話很短，才看見嘴唇微動，一下就恢復緊閉了，仍舊沒看彼此一眼。他們似乎是獨立且保持一定距離的兩個人，但外表卻顯而易見兩人是夫婦。有時候，夫婦就是夫婦，一眼就看出來，很少會讓人錯認為兄妹或姐弟。

他們端正地吃麵，沒有意見的交流，沒有絲毫的表情交換。他們那麼安靜，在這麼嘈雜的環境中，使他們變得格外優雅，可想像若這個路邊攤變成高級餐廳，他們此刻的姿態也十分適宜。

我一次為了到杭州烏鎮觀光時，而加入當地的旅行團。那時團員的形象各鮮明。一組約十人的四川女子兵團，她們的穿著艷麗，臉上粉彩繽紛，總是並排走，說話嘹亮，車頭喊一聲，車尾回一句，四川話是這趟行程的主題曲。

用餐時，通常是盡顯個人本性的時刻。四川女子兵團依舊喧鬧，其他團員如我三三兩兩坐在一旁，默默忍受，悄聲對話。一對年紀稍大的夫婦，坐在角落牆邊的位置。身穿套裝的兩人，平靜而從容地用餐，徹底和塵囂劃清界線。這家將老屋改建的餐館，四周是暗褐色的木料，那對老夫婦坐在那面牆下用餐的情景，就像電影裡的路人。鏡頭定焦在主角的場景時，他們有些模糊，但又不被人忽視存在。塵世那麼紛亂，他們依然故我地安坐一方，按照自己的節奏和步伐，優雅地享用一餐。這一餐是送入自己的嘴裡，和旁人本來就無關。

世界永遠充滿紛擾，如何優雅地享用一餐，或許是值得練習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