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万成 :驶过印象──外公 | 中国报 China Press

宋万成 :驶过印象──外公

回味一些抓不住的生活细节时,徒留下的只有印象的梦幻,如同坐在夜行火车窗外的那些街灯。

外公在我五岁时往生。据舅舅后来形容,外公躺在摇椅上突然心脏病发,来不及急救。守丧时,那等待燃烧的冥纸和纸花轿;以及道士提供那有够难喝的符水,给了我很深刻的印象,在岁月洗礼中化成模糊的画面,不经意地在每年清明祭祖时播放。



可是,外公的脸却不曾在我生命中出席。

清明,公冢内追思先人的鼎盛香火,常弄得我双眼飙泪。这公冢的灵灰龛位有别出心裁的结构,是以长度及起点不一的C形墙壁层层包著,形成一个简单的圆形迷宫。外公的灵灰龛位,贴着他年轻时的英姿,但龛位太高,只依稀看见照片头上梳着六七十年代流行的油亮发型。

我居然记得灵灰龛位的建筑设计,却总是不记得外公到底长什么样子。外公的脸庞是童年记忆中很重要的线索吗?每当我回忆起老家,不就是那屋后橡胶林的阴森,家里人潮腔浓厚的福建口音,还有外婆脸上的老人斑。但外公的容貌,却是连画在纸上又被橡皮擦擦掉的痕迹都谈不上——他确实曾经存在,却又如风一般不留痕。



“看阿公的相片做什么?”有时候回去老家,总希望能一睹外公的样貌,结果依然空手而归。相簿里都是小姨尚处豆蔻年华的成长印记,还有我、家人、同辈表亲儿时的青涩。我很好奇为何没有外公的照片,有的也只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中,连眼神也看不清楚的那粒小头。“翕遐的老骨头做什么?”(拍那些老骨头做什么?)这是家人们给我的回复,出奇一致。

从人类文明第一张照片开始,世界就已拍下3.8兆张照片。可是泱泱的相海中,就真的只有年轻的大头照以及全家福吗?我们现今迫不及待地记录生活给将来的自己,却显得过往的人存在感竟是如此渺小。耳边偶尔听到家人述说的外公生活,尝试在脑海中彩个画面想像,却像是抽象画般虚无缥缈,而这些家人的据说,也慢慢成了虚构的寓言。

既然是虚构的寓言,那外公到底与我有无互动?据我妈说,外公在我两岁时抱起我,差点把我摔在地上。可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难道外公从这间老家悄悄地消失了吗?抑或外公其实不曾存在过?乔治贝克莱大概会回答我:“存在就是被感知。”那若我记忆中不曾感知外公,难道外公就不存在了吗?如果这世界都是我主观的意念创造出来,那为何一个从不被我感知的人物却被创造出来了?

第一次上大学后返乡的清明,灵灰龛位外尽是临时搭起的龛位祭坛。唯独我走进那龛位,想端详外公年轻时的容貌。那照片却逐渐发白,变成了一张空白的相片。香火的烟雾开始弥漫,而我眼底早已看不见前方的人影,兜兜转转,在这圆形迷宫内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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