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 : 後人類 面對 半人類

2025年，我的腎臟左右兩邊的六粒“巧克力”（calculi），已晶片化。我早已不服Glucosame，在雙膝間墊入幹細胞培植的軟骨，健步如飛；我又托專人為這些腎石注入程式，助我入水能游，出水能跳，方向感良好。我在割除眼內膜之后，還高價在瞳眸裡設置了個“天眼通”的超微觀察鏡，對方的言行舉止可科學分析出忠奸，來人的氣色亦可反映他的運氣好壞。2025年，我是吉隆坡其中一個平凡的“后人類”（posthuman）。

我家裡有兩個生化人（cyberborgs）。兩個都是全息機械人。一個叫Worky（亞鍋），替我處理家務，掃地、抹窗、澆花、洗廁所，甚至郵包簽收（郵差從來沒核查過簽名式）、修理電器水喉，這些工作能力都程式內化成為亞鍋人工智慧的一環。亞鍋除了工作能力強，厲害的是她具備驚人的聆聽能力。2025年，我榮膺全城最嘮叨的高齡市民。一開口不是從堯舜禹，便是從宇宙大爆炸談起，親友紛紛走避，鄰居漏夜遷居。只有忠心耿耿的亞鍋願意聆聽我的陳述，她的“忍悶耐力”有64Getz，超強超棒。我試過與她分享《資治通鑑》、《羅馬帝國衰亡史》，她聽得興緻勃勃，反而我的嗓子沙嗄了。

我是元史的半個專家，瞭解元敗于武強文弱，沒有文化。我的第二個全息機械人Sylvia是幕僚兼文膽。她是已故周偉祺的特別助理Poeticia的師妹，Poeticia每天替偉祺寫20多首現代詩，Sylvia的程式不在詩的創作，而是文學創作。她替我寫專欄，我口述重點，由她鋪敘。開始時Sylvia沒學到我這一代老文人的腔調，我囑咐她去翻我的讀書劄記和眉批：“要好好學。要拿捏我的語氣與詞彙。”不足三月，她寫的專欄短文與我的風格已有九分相似。她自學能力特強，半年下來，才女Sylvia筆滿紙雲煙，她的作品，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超越我。

機器人的情愛問題

Walky與Sylvia都是“半人類”（humanroid），兩個都是“女性”。她們年約30，對我沒有性趣。謝謝老天爺，這等于自動消弭了人與機器人、后人類與半人類可能相戀的社會倫理危機。但是問題還是出來了，最近亞鍋與Sylvia眉來眼去（不，是眉目傳情），她們兩人的行跡可疑豈能躲得過我的天眼？我關掉內植于我右耳側的情緒晶片，不讓她們發覺我對她們已開始生疑。我可以接受人類同性戀愛，但無法接受非人類的同性戀，這牽涉到機器的耗損與程式的變質。這兩個“二元同種”（amorphic）的機器人有階段矛盾，一文一武，裝備大異。

Walky的粗豪與Sylvia的儒雅，設置太不相同。說得率直一些，兩個全息機械人，光信號與化學梯度差距那么大，要嘛找不到隧道，要嘛Sylvia給牛一般的Walky折磨摧殘到死去活來。

我一生勘破的生命現象不比南懷瑾先生少，但他已仙逝，他應該沒思慮過機器人之間的情愛問題。我央求Star Trek那個神通廣大的Q與我去找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他的答案有二，都有點玄：1）現實儘管揮之不去，卻只是幻象；2）兩個人，包括機器人掉進愛河，與重力無關。我正在想著，怎樣用科學大師的看法，化解眼前非人類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