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背包走天涯 這天堂究竟怎樣火熱?

特約:吳韋材

新加坡作家,80年代初背包環球旅行后開始專業寫作,著作二十余冊,其中《背包走天涯》系列最受歡迎。1997年南極之旅后,赴北京電影學院進修電影導演專業。現從事旅游帶團、樂活指導、寫作。

(隔周刊出)
那時紐約是初冬,夜裡氣溫降到12度。我在萊辛頓橫街上一座噴滿塗鴉的電話亭,打長途電話回新加坡給河童。

長話我短說:「那就說好了,一星期后,我們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機場會面!」

我先到了里約熱內盧,熬過整星期漫長的“雨季全城淹水”,跟著,我倆就在里約機場會面。

“地球的另一邊?”他皺著眉嘀咕老半天,“屁股都快坐沒了。”

Rio de Janeiro是一個90萬人不管有屁股也好沒屁股也罷,都一起狂扭桑巴舞的城市。不知誰譯的中文名,里約熱內盧,乍看就似個正在煮滾冒泡的沸騰大熔爐。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這名字是個誤會,卻錯有錯著。里約熱內盧是葡文譯名,意思是“在一月裡發現的河”。

1502年1月1日,葡萄牙殖民投機分子,說好聽點是航海家的佩德羅卡布拉,在這裡發現了瓜納巴拉灣。他地理常識不好,誤以為是個河口,就命名為“一月的河”。雖然叫錯了,但現在這名字卻等同“世上最Hot的海浴天堂”。

平心而論,里約自然風景確實得天獨厚,不僅美,還美得有歷史背景,連殖民地宗主國葡萄牙的整個朝廷,都遠道而來這裡度假。他們不僅驚歎這裡的奇花異草、珍禽異獸,還打算在此建造世上最遙遠的行宮。今天里約市中心那片彙集熱帶奇葩的植物園,其實就是當時葡萄牙皇帝娛樂自己的花園。

陽光海水底下是慾望

河童不過在街上走了10分鐘,就暈頭轉向,“亂啊,這裡夠亂!”

我笑笑,因為我刻意把小旅社選在沙灘路的隔街上,難怪街上都是人--更正,難怪街上幾乎都是穿比基尼和泳褲就跑來跑去的人。

“那你得好好照鏡子了,”我說,“這是個叫人很容易自卑的城市,因為這裡提倡胴體美,恐怕你我都沒有。”河童馬上在一面櫥窗玻璃前左照右照。

真的,里約就是那種誰一看到,都會想放逐自己盡情玩樂的城市,特點是六個字:“海抱城,城抱山。”城市面對著蔚藍悅目又萬分勾引的大西洋,海岸線長達636公里,海灘數目之多,是世上任何城市都無法媲美的。它就像一塊碩大、邊緣被大西洋狠狠咬掉幾口的熱賣大餅。

最主要收入,也就靠這些沙灘。外表是陽光海水,但底下是胴體慾望,永遠有一股催眠魅力,吸引那些“一生一定要來過一趟才甘心”的游客。

每年12月到次年2月的南半球夏天,此處簡直就是肉撞肉地水洩不通,海邊馬路的招牌跌下來,隨便都能打中十數名游客,而且肯定身上都沒穿衣服,只有泳褲和比基尼。

這裡也是典型雙城記

誠如每位舌燦蓮花的導游天天都會重複:“啊,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我們除了陽光、沙灘和海水,還有美麗的胴體、世界冠軍的足球、通宵達旦狂熱披靡的桑巴舞。假如你要在里約活得淋漓盡致,那最好就是沙灘、迪斯可和球場。”但這只是里約的“封面”。

我們跑到城裡低檔區,街上舊車擁擠,皆冒黑煙,與殖民地留下來早已破落的19世紀后巴洛克風格建築,配得有點心酸。街區內各色廉價小攤也不少,但聽說扒手更多。后來我們渴了,在鮮搾果汁店叫了兩杯橙汁,河童順手將相機放在櫃檯上,怎知服務員二話不說,馬上把河童相機拿過去,轉身放到后面櫥架上,“先生,你不妨慢用,但一分鐘你都不能鬆懈警惕,請記住了,這裡是里約。”

“好的,受教了。”

像這樣的旅游消費城市,最容易形成“雙城狀態”,一邊很富裕,另一邊就普遍貧窮。一座高峻的科爾科瓦多山(Corcovado),幾乎橫割整個城市,界限很分明;城南邊是海浴天堂,而城北邊破爛、擁擠、頹敗、絕望,處處塗鴉,別說游客不去,連城南人都極少涉足。

襯衫也能分期付款

真夠黑色幽默,就在科爾科瓦多山上,站著一尊慶祝巴西獨立百年紀念的耶穌救贖塑像。塑像高達31公尺,矗立海拔709公尺的山巔上,重1145噸,已屬此處的旅游標誌,絕對有分量。祂長年累月張開一雙慷慨且寬懷的手臂,像“罩”住了整個花花城市。不過,這裡窮人另有意見,說這位耶穌的雙手,角度似乎偏了些。

其實,Corcovado在葡文是“駝峰山”,雖不算高但也陡峭,還是搭纜車上去較好。塑像是法國1931年贈送的,特點是不論從里約哪個角落,都能望到祂。當游客在此玩到廢寢忘餐床頭金盡時,再望祂一眼,就能明白祂一直張開雙手問你,其實是“如何是好”的意思。

沒錯,里約生活費奇高。這話當然是指有錢可花的城南,而城北的窮區,生活水平卻低到非一個外人輕易能想像。隨便吃個快餐要八美元;自己到洗衣店自助洗一次衣服至少12美元,吃穿皆貴。地鐵巴士無論遠近,也要一美元起跳。

這裡幾乎一切都能分期付款,也必需如此才行,電視電器家具自不必說,但相信你沒聽過,連一件襯衫也能分期付款。那襯衫就大大方方擺在櫥窗裡,不過24 real(巴西貨幣單位,約18美元),也能分六期付款。我跟河童常在街上暗地盯人,然后互打眼色:這人領帶是供的?這人褲子還有兩期?啼笑皆非。

特麗莎山坡窮人自治區

“Too much sun and sand”,河童沒幾天就開始抱怨。

我說:“這可是世界名灘呢!好吧,那我們找別的去。”

河童又翻開小冊子,“植物園、離島、依帕內瑪、波塔富哥,全都去過了,還有哪?”

“冒險一下就會重振精神,來吧!”

我帶他到市中心,在火車橋轉搭了一趟上山的車。河童笑了,“帶我到雲端?”我笑而不語。

其實,那裡是個核突地帶,就在一處叫聖他特麗莎山坡上“冒起來”的窮人區。聽說就連平地的人都不敢進去,基于許多複雜因素,向來也都無法以正常法理管制,所以,才形成所謂窮人自己管理的“窮人自治區”。

那是午后兩點,山坡上四周安靜,甚至顯得有些慵懶。滿山看去,全像積木疊起大大小小的高腳紅磚屋。紅磚赤裸,中間看到粗糙的水泥。屋也沒窗,只有通風口。總之,這些紅磚方塊你壓我、我壓你,只要有空隙,誰就鑽進來蝸居在一起。

窮人就如此靠著山壁,罄盡自己僅有財力,搭建一家大小的棲身之所。

香港有錢人住在山上,但在里約,住山上是另碼子事。據知,山坡上已屬比較像樣的窮區,至少我還能看到幾家用磚塊赤裸裸搭起來的高腳磚屋。

拔腿就跑只為保命

身邊老跟著幾個小孩,赤著胳膊,在山坡邊緣翻垃圾。我們開始拍照,沒留神一些小孩突然消失了,河童臉色有異說:“你好像不該把那麼貴的相機拿出來吧?”

但也太遲了,我已聽到那幾個跑遠的小孩,沒隔幾步就邊跑邊喊人,我來不及后悔,二話不說拉了河童就跑。

“喂!干嘛跑?”

“別問,快跑,我懷疑這些小孩全是看哨的!”

山坡上有鋪石頭的地方還好跑,赤裸裸的泥地就因為雨季而變得又濕又滑。身后小孩見我們跑下山,喊得更急,我恨不得背后馬上長出翅膀來。

轟然一聲驚天巨響,原來行電打雷了,要下雨啦!我與河童沒命地跑,像被電光追著般,好不容易才遠遠望到那火車橋站台,鬆了一口氣。

這時,我才想起山上的黑幫,想起買賣毒品的跳灰少年,還有為了追一隻慶祝生日殺來吃的雞,就能開槍殺人的《City of God》。

沙灘上抓緊機會show一下

回到旅社,河童拿著地圖,嘰嘰咕咕不知跟櫃檯說什麼。

次日早餐,那櫃檯跑來咱桌子,“你們的阿根廷機票已送來了,幸好昨天你們能夠回來,”他搖搖頭,“聖他特麗莎不是你們該去的。那裡情況奇劣,不僅家家戶戶壞人多,就算有孕婦半夜待產,都不知要如何把孩子生下來。事實上,這些窮人自治區都有自己的組織,也有自己一套不成文的管理方式。他們仇富心極重,游客更是肥鴨子,假如沒區裡熟人陪伴貿然闖進去,幾乎等于自殺。你若是被殺了,那要怎麼去阿根廷?”

“是,是,受教了。”那只好每天依然是植物園、離島、市中心、依帕內瑪、波塔富哥,只好每天還是沙灘、沙灘、沙灘,肉、肉、肉。

對啊,陽光下沙灘上,人人都穿少一點,我們都看開一點,這樣的里約就感覺好多了。

當個典型游客,去沙灘酒店的冷氣餐廳,聽聽巴西人用日語跟我打招呼。水管吸著椰奶黃梨雞尾酒,耳朵聽著夢囈挑逗的芭莎諾瓦音樂。到了週末,整個里約熱內盧更是除了教堂和酒店飯館外,行行業業皆休息,頓時變成一個純粹在玩的世界。

海邊上空,這邊巡迴飛著尾巴拉著長長布條廣告的小型飛機,那邊飛著騰空熱氣球。海上還有飛著每小時賺取游客150美元的直升機。

沙灘上,處處都是要自己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人潮,人人要看人,人人也希望被人看到。趁著大好日照,人人都抓緊每個可能的機會show一下。無論發生什麼事,里約依然是里約,一定要好好維護這片可以“種錢”的沙灘。

相信大部分里約人都明白這現實,週末不吝地展示胴體,拎著沙灘椅子,變成樂天派。生活甜也好苦也罷,都朝向海邊那座無時無刻有如勃起狀態的“糖麵包山”(Sugar Loaf),向著一片屬于自己那個階級的沙灘,闊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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