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球．惜物

小雪(任職國際人道救援組織)

隨意打開電視，是日本電視台遠赴不丹採訪一個小人物的節目，語言不通卻不難看懂。

小人物黝黑精瘦，臉上滿是嚴酷氣候雕琢出來的皺紋，眉頭眼梢卻還隱隱帶點樸拙稚嫩，估計年紀不大，應該四十不到。平日裡到尋常人家去收集大家快將丟棄的鞋子，髒的破的舊的爛的來者不拒，完了就一整袋扛回家，開始洗洗刷刷縫縫補補……

鞋底掉了的用鞋膠小心黏好；鞋墊磨損了的按鞋樣再剪一片墊上；鞋面破洞了的用合適的布補丁……全神貫注輕柔仔細，一隻一隻曾經那樣不堪、瀕臨被遺棄的鞋子，經過小人物的溫暖雙手，恢復干淨強壯，一雙雙蠢蠢欲動，準備再次出發上路。

這時，小人物會帶著鞋子到偏僻山區，陽光下仔細擺放好，讓附近的大人小孩來選擇合適的、喜歡的。

居民總是成群結隊地來，一個一個都衣著簡樸，一個一個都笑容滿面。他們圍著小人物的鞋子攤，一雙一雙細細地看，小心地試穿。合適的就這樣帶走，不合適的就放好，不亂翻，也不貪多。

有時候，小人物到寺廟和學校，教導僧侶和孩子補鞋的基本工夫。小女孩趁此良機帶來了她那鋪滿閃閃亮片的涼鞋，其中一隻的帶子已經斷裂，不能再穿，小女孩卻捨不得丟棄。小人物從旁指導，讓小女孩親手把斷了的帶子一針一線縫上，涼鞋上的層層亮片流光溢彩，映得兩人的笑容格外幸福燦爛……

電視前的我，看著感動。

曾經我也有一雙涼鞋，鞋面以草莖編織而成，是一位朋友的心意。我穿著這一雙舒適灑脫的涼鞋，走遍新德里的大街小巷，鞋底磨損得越來越薄，原來的草莖鞋面快成鞋底了。回到吉隆坡找到補鞋匠，大叔撥一撥我手上的鞋子，然後說：你乾脆買一雙新的更划算，也省得麻煩。

曾經我有一個小烤箱，小而精悍，一直是我準備三餐的好幫手。但小烤箱有一天突然不再工作了，就那樣靜靜呆著，毫無反應。我帶它到電器行那裡，想找個專人看看。電器行老闆瞄它一眼，然後說：這種東西還修來干什麼呢？買一個新的，干淨利落又便宜。

電器故障了，丟掉換新的吧。傢具刮花了，丟掉換新的吧。包包變舊了，丟掉換新的吧……統統毋需第二次機會。

這就是所謂科技進步、經濟繁榮嗎？眼下一切都負擔得起，因此無需勞心費神，委屈將就？眼下過得去，就不必管什麼資源浪費垃圾氾濫氣溫上升？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消耗，不再單純因為需要，而是因為想要，因為買得起？

然而，涼鞋和烤箱的價值豈只是那看得見的區區數十令吉？製造涼鞋所需的合成橡膠，以煤和石油為原料，製造烤箱需要金屬和玻璃。這些原料，都在大地裡醞釀千萬年才得以生成。我們往往就在那一揮手之間，揮霍了大地的千萬年。

也許，我們活該被下一代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