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琲鈞：阿貝廚房——德國胖婆娘

蘇珊跑到我廚房來，我剛拉開閘門不久，就看到她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的狼狽身影出現在我的餐檯前。

她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能弄一份烤雞腿給我嗎？我跑步跑到差點餓暈了！”

蘇珊是一個在島上住了十年，身材肥胖的德國女子。她曾對我說，自她來到亞洲定居，遠離了家鄉那一道又一道高熱量的食物后，她瘦很多了。瘦了很多？記得當時我聽見她說自己瘦了很多的第一反應是，狠狠地朝她依舊龐大的身軀多看幾眼。

可能她最近覺得自己還能瘦下來，于是立志要以跑步減肥。自她決定要隔三差五地以跑步減肥后，她在我的世界裡搖身一變——從偶爾才出現在我廚房的角色，變成我隔三差五就會接待的顧客。她頻密地出現在我的視線裡，只要她一跑步，她就會在回程中，來到我的廚房覓食。沙拉、另加幾片烤麵包，是她向來的選擇。但今天，她破天荒地跟我要了份烤雞腿，想必真的快要餓暈了。

可是，一份烤雞腿裡，除了有雞腿，還有以蛋黃醬作調味的包菜蘿蔔沙拉，以及炸薯條。我提醒她說，一份烤雞腿的熱量不少。我還跟她說：“要是你叫了一份烤雞腿的話，我想，吃完后，你還得多跑幾圈。”說完，我只見她歪頭想了想，問：“如果那些能讓我發胖的東西，全不要，你換個普通沙拉配雞腿給我，如何？”

我是以迷迭香和蒜頭醃製過，去了骨的雞腿來製作我的烤雞腿。因為在熱度裡，鹽會把肉類裡的水分逼出。匿藏在肉類血水裡的精華被逼出不止，少了水分，肉類的口感也可能變韌和硬。所以在燒烤過程中，胡椒是唯一的調味料。接近烤熟之后，我才撒上一些幼鹽。

正當我將鹽撒在雞腿上，打算將其起盤時，我聽見蘇珊發出的，類似呻吟的話語。放眼過去，只見她把臉孔埋在手臂裡，半個身子伏在餐檯上。“你在說什麼？”我問。

“我說，你到底烤好了沒有？只讓人嗅，不讓人吃，純屬不人道的虐待！”蘇珊大聲說。

據客人說，那股在燒烤雞腿過程裡散發出的香氣中，有淡淡迷迭香混合著蒜頭和胡椒的香味，這三種香氣拼合，產生出嚴重的開胃功效。他們說，它讓嗅到的人感到飢餓萬分。

所以，當蘇珊這個餓到快暈的人，把“對人施予不人道的虐待”這頭銜套在我頭上時，我能切確諒解，她在狠毒語言后面的痛苦。老實說，那股香味，讓剛吃了晚餐的我，也感覺到莫名的飢餓。

要不要趁機將發脾氣的蘇珊打發走？把快要烤好的雞腿佔為己有？還是壓抑自己的饞心？我在心裡掙扎了一會兒后，雖然不太願意，但我還是善良地，將香噴噴的烤雞腿，給了那個因為飢餓而殘喘活著的德國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