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 :駛過印象──魚

1993年生,現就讀博特拉大學外文系。曾獲懷恩文學獎、嘉應散文獎等,出版合集《最后一本書》、《大馬廣西詩文選》。相信生命經歷沉澱后,沁出的文字最馨香。

晚上十點十七分,魚WhatsApp我,要我一五一十告訴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找了很久手機鍵盤裡的Emoji,找不到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回他。

認識魚是大一的時候。甫入大學適逢中秋,異地的月亮沒有比較圓,更別說是光害嚴重的城市。那時候因為十二宿舍要辦中秋晚會,其中一項是樂團表演,學長臨時有事便叫我頂上。也是自那時起,我那不知去向的大學航道,漸漸有了一點光亮,即使只是裝上了一雙機翼。

可那卻是噩夢一場。

那是大學第二個舞台。鎂光燈打在我們身上,台上很暖,台下卻是漆黑一片。我深吸一口氣,按下白鍵的那一刻,卻發出了一連串設置好的配音。應是技術問題,關掉重啟,再按一次。鍵盤仍發出連串荒誕的音樂,似是嘲笑。此時台下噓聲漸起,我屏住呼吸不敢張望,卻感覺一雙雙尖銳發亮的貓眼朝我直瞪。魚說放棄吧!遂用他的吉他彈起前奏,完整演出巫啟賢的《團圓》。

誰也不曾想過,一年后我們組了樂團。

魚說,他完成了自己的一百首歌之后,就可以死去了。魚是莫扎特。他對音樂有一種執著任性,不在罐頭也不在水缸,海洋才是他的世界。

有時候,魚更像是孤傲的魚。他自主流音樂退了下來后,便專心詞曲創作,朝自己獨立音樂路上游。此路必經一道黑暗潮濕的走廊,迴繞的梯級,三樓一間厚實門板后面。是他的世界,賃租的發霉公寓,也是我們的練團室。每逢門外等候,總會聽見裡邊傳來樂器的聲響——不協調的各種樂器敲擊以致嘈雜。有時候卻安靜得像水過無痕。魚戴上耳機,專注聽著一首歌。練團分神之時,他會握著桌上的獎盃對我說:“我必須忘記它,然后重新開始。”

那個小小的練團室,是我們的海。有時候擠上十幾個人,汗水交織,也編出美好動聽的回憶與旋律。常常泅泳其中,不知天色已晚,我們為找到了聲音的和諧歡呼,以各自狂妄巨大的夢,要想掀起一股年輕世代的海浪。

像陳綺貞所說,“如果有一個世界渾濁得不像話,原諒我飛,曾經眷戀太陽。”

我們終究都會死的。一個二十幾歲少年的自嘆,好像言之過早,但生活何嘗不是如此這般,一直把我們推向邊界。我記得魚說過,他要一個快樂的喪禮。我明白。在如微塵的生活裡,我們日日在服喪,史鐵生說的——世界還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無知無能的地位。

可我們還是善忘的,然后重新開始。畢竟,畢竟我們都是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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