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駛過印象──少年電影院

我很愛看電影。

記憶中,我人生影院初體驗便是在六歲那年,小鎮泛黃的電影院。那是90年代末端,世界剛要起飛,我就在其上,惶惶不知去向。

我們的飛行船是一輛綠色普騰威拉,空調老是失靈的車子裡,年輕的父親握著駕駛盤,不時透過望后鏡窺探,我和姐姐依偎彼此造黏膩的夢。那是離小鎮20分鐘車程的電影院,我們總在那樣短暫而晃蕩仿佛搖籃的途中睡去,朦朧的前方,有父親母親叨念著家常。

那時的商場尚未孢子般迅速繁殖。整個芙蓉只有第一終站電影院,像漩渦把人群吸納進來,人們像爆米花,擁擠地坐在黑盒子裡,擁擠地觀賞電影。擁擠地觀看一個年代的逝去。那是港產片獨霸天下的時代,林亞珍、周星馳與吳孟達的一捧一逗、失腳的張國榮、年輕貌美的張柏芝和朱茵……他們化身成影院門前張貼的一張張海報,永恆的表情,定格的動作,總是附著一股飄香的炒花生。

大抵也忘記看了什麼電影,遺失的情節與故事,后來循著青春期,才一步一部拾回來。我只記得那是一個平常的週間,人群稀疏的影院裡坐著我們一家,幕揭開時,還聽見嗒嗒嗒的引擎聲,沒人鼓掌。我按捺著幼小好奇的心,在漆黑只有銀幕偶爾閃現光影的新世紀影院裡,終于安靜把電影看完。唯一記得的只有事物的輪廓:腥臭的氣味,不斷切換的畫面,刺耳的聲響——世界第一次如此巨大地呈現在我眼前。

而在那個什麼都要分享的年紀,是我第一次,獨享了一個座位。

自那時起,世界迅速鮮豔起來。土地一再開發,奇怪的是,那些建築卻總是漆上突兀的花綠。我們這些生于90年代的孩子,總像急著長出的新牙,因為幼齒尚未脫落,所以總佔不得正確位置。我們卡在兩個時代中間,惡補那些舊日經典,也拼命追趕著新時代的步伐。

唯有電影裡的我們,才可自由、身無分文地奔馳。褪去世界的濃妝豔抹,我們化身成英雄系列的超人,以為自己也有一雙拯救世界的手;偶爾是楚浮黑白電影裡的孤獨小孩,轉身一變,成了樂天的天使艾米麗。

我們是辛亥革命裡,哪怕不被記下名字的小小士兵,我們努力掙脫層層夢境,我們不斷奔跑——總是有所期待而有所追求,奮不顧身。

然后不自覺來到了十八歲,影院最后一道門禁也從此消失。好多年后,我們一家上戲院看十八禁電影,不小心把我年幼小弟的票也買了。于是我們計劃讓我弟趁人群湧動入場之時,趕緊混進去,我們則在排隊入場的隊伍中。從電影院側向望去,只見已成功闖關的弟弟,在燈光昏昧的一隅,頻頻踮腳回望我們的身影。在不斷流動的人群裡,我仿佛看見了一張不時冒現,因犯錯而極害怕,卻伸手無法企及的,少年的我。

1993年生,現就讀博特拉大學外文系。曾獲懷恩文學獎、嘉應散文獎等,出版合集《最后一本書》、《大馬廣西詩文選》。相信生命經歷沉澱后,沁出的文字最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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