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當我們談論詩是什麼

特約:左行風

插圖:邢詒旺

《什麼?!詩刊》在我而言最彌足珍貴處,正是把握住對詩形式的經營。詩,最終是道形式的問題。少了形式,詩將難以建立它的特色,並且也唯有借助形式的能力,它或許才得以守住為小說與散文所虎視眈眈的詩意之地……

一位初涉江湖不幸被詩篇姥姥魅惑、耽溺曖昧愛戀之愁緒的文學愛好者,在仗著胸腹一股熱血搖頭晃腦寫下第一首詩之前,他或許會先問:“詩是什麼?”但不會有人給他答案,詩對初學者最親切的定義,自然是“分行”兩字。于是,這位視詩為前世倩女的新科采臣君,自然而然跟從他過往寫散文、作文、議論文的筆法,稍事抒情,分行停當,便也足夠自得其樂好一陣子。這以為詩只是分行之藝術的觀念,與不少人自小就以為古詩只得五言和七言種類,分明一樣是天大的誤會。

也就是說,縱使我們知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和“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同樣出自詩仙李白的手筆,也不見得就知道它們同屬于以歌行體創作的《將進酒》。五言、七言、雜言並用的歌行與一徑到底的格律詩不同,它相對顯得更大更野更恢弘,一口氣讀將下來,最后收尾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卻又像是詞兒了。采臣君終于意識到:哪怕死去百年的古詩在某個歷史定點,也仍有它不甘拜服于格律之下的桀驁,遂決然在格律化外游牧而居。雜體詩們長期以來備受輕視,即便我們明知這不過是長久畸形教育體制下的可悲結果,即便我們懂得“君不見”和“天生我才”兩句字數不對等的詩句也可以放進同一首詩裏,雜體詩們是否就可得平反振臂疾呼:“我們站起來了!”呢?

詩,最終是道形式的問題

現實不容樂觀。詩在生活的必要性上已先天氣虛血弱,對飽歷風霜的世故路人甲而言,即使后來知曉了古詩形式上的差異,生活依舊難起漣漪。除非是對倩女懷大情慾的采臣君,為了美人,他必須放下路人甲的平凡、從眾與世故,轉而用更大的勇氣與好奇去關懷去思考去質疑各種詩形式的辯證關係,最后才可能衝破姥姥給他布下的枷鎖難關,與倩女雙宿雙棲。又或許更跳躍且直接一點地問:現代詩除了眼前這一首乍看只有分行之美的詩篇之外,還有什麼其他可能性?(采臣君開始幻想倩女的胴體了)

如是者,早先那位熱血填膺的文學愛好者冷靜下來后,正如采臣君開始關注承載倩女一縷幽魂的肉體是如何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那樣,他也開始關心詩的載體,且進一步明確自己的提問:“詩的形式是什麼?”

為了尋找答案,他不得不展開浩瀚的閱讀工程,但尷尬的是,他伸手可取的材料仿佛只不停加深他“分行”的印象。我們觀察到,在以文學獎及文藝副刊為新詩人冒頭的主要場域,在經歷多年時光淘洗沉澱之后,已形成一定的典範模式。

分行略長,且講究現實意義的主題書寫成為主流,甚至在特定時候,評審或編輯基于某些現象或需要對話,而必須放棄更短小精悍、創意十足的作品,讓詩的意義先行于詩的形式成為選稿標準。對于有志進入詩行當的初學者而言,過早意識到現實之圈限並非喜聞樂見之事,否則早熟的世故,必然毀掉青春獨有的靈光。

2014年創刊的《什麼?!詩刊》提供了不一樣的園地。經歷了創刊號的渾沌,第二期始的形式策劃,讓這份詩刊有了更鮮明的面貌。兩位主編邢詒旺、周若濤皆各提及他們對形式的高度重視;第二期主編周若濤乾脆宣稱:“詩意如此自由,不拘一格,似乎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可能,Anything goes。然而,若真如此,難保不變成什麼都不是。于是,我們最終還得回歸形式。”從反形式開始,逐漸觸及長詩、翻譯詩,一期期玩味每一種詩的形式特色,在這意義橫流的文學園地之中,顯得分外難得。

《什麼?!詩刊》在我而言最彌足珍貴處,正是把握住對詩形式的經營。詩,最終是道形式的問題。少了形式,詩將難以建立它的特色,並且也唯有借助形式的能力,它或許才得以守住為小說與散文所虎視眈眈的詩意之地。如果我們如采臣君般相信只有藉由肉體才看得見倩女的幽靈般,相信只有透過形式才把握得住某種形而上的詩意,則免不了必需耗費年月于此間,盼能終有一天拈起另一位古詩人的竹杖芒鞋,一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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