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 : 戴大偉：你要記得你愛過（下）

戴大偉是個天生的抒情詩人，可能由于他的樂觀豁達，他落筆很放，他為情傷，但下筆敦厚。女友為他的絕症離去，他寫了：

“倒退，時速一百公里/割愛的速度vs放下的風度/前方還有好長一段路/發現口袋有張折皺，卻完整的地圖/你忘了還我故居的鑰匙……”

悲情內斂，讀來平常，細嚼苦澀。天狼星詩社的社友露凡，她是中學的退休副校長，最喜歡大偉的詩。他的新抒情格調，百讀不厭：

“是你帶來了雨，還是/雨傘帶來了你？/思念的河，自天上/把你澆成一朵荷/微微開在我門前/你撐著一把濕漉的從前/牽著詩人的藕斷絲連/忘了后跟的爛泥，拖著一地喊痛的記憶”。

他的〈那一天，你來看我和我（們）的新房子〉，最末兩節抒情優雅，不慍不火，慢讀細品才能代入那種心靈苦境：

雨未停你就要離開

我滿嘴的叮嚀 你歉意滿腮

我們注定是對方的行李

(島與島之間的對望

一滴小淚光

分隔成我們的太平洋)

“帶著吧，還有雨！”

暗想自己永遠是傘下另一個身影……

雨停了，飛機飛過我屋頂

喝下你余下的flat white

明天起我會刻意老得雲淡風輕

大偉受的是英文教育，他的英文造詣，我隨手引彔他在一個多月前寫的四行短詩〈Sweet Tooth〉可見：

“As childhood decays

Drilling starts

The dentist extracts his last one

And numb him with her breasts”，聯想獨特，內蘊深義。

詩集會出版

最末一行把“雲淡風輕”這句成語變成形容片語，變得那么自然、妥貼，令我拍案叫絕。我馬上寫了篇評論，請〈南洋文藝〉的張永修刊載。永修兄是個識貨的人，他迅速前去擯城與大偉會面，並為他做了一個有照片的精美詩特輯。

大偉還寫了一首連社員都忽略、但卻十分耐讀的詩〈Good Bye My Captain〉：

親愛的越南先生，早安

聽說今天你賴床

猜是昨晚山洞的集會

詩刺穿你的大肺

我年少的心臟

Peter Pan繞著海盜船

學一隻打鼾的大笨象

敲宿舍樓，對月的窗

一群孩子緊跟著O隊長，我的隊長

聞著你笑的香

從此崇信了翅膀，飛翔

種了鬱金香，一山又一山

說要帶到白色的病房

給床下的病人，床上的夢想

要喚醒沉睡了千年的彩虹

在你眼線下彎成的月牙船

一朵 兩朵 千朵肥皂泡泡

怒放成會笑的花瓣

每片都承載陽光……

Dr. Malcolm, 你在天堂住幾號房？

詩有童趣，有卡通感，連小飛俠彼德潘都出現了。詩到結尾，讀者才驚詫地發現Dr.Malcom早已逝世。大偉45歲離世之前，留下一些字跡給我，全是密碼，我還無法解讀。他清醒的時候，在詩裡倒交代得清楚：〈你走后的下午〉：“路過巷口商店購了把傘/天黑暗的午后/驟雨在我的胸膛/你已不在/買來徒然/只想撐一個週末下午/撐起勇敢，像荷葉般/想為它找些雨滴/為影子找回自己”

大偉是擯城人，他的詩集會出版，這事一下子急不來。律師剛告訴我這涉及死者的版權，死者親屬的授權，一切得按程序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