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現場.特輔班教育 后進生特別不特別

報導:方俊心

圖:盧淑敏

資優生的故事我們聽得多了,對于后進生,我們總是知道得太少。了解他們背后看起來不足為人道的小事,某程度而言,可以是我們省思現有教育體制的一種方法。

每回考試放榜,媒體上總不缺資優生的故事,對于資優生養成術,我們可說相當熟悉。當鏡頭在神采飛揚的笑容定格,他的背后,或許還有張低頭沮喪的臉,或表現得滿不在乎,只是沒有對焦到我們眼裡,唯有當我們把照片放大五十倍才能看見。

懶惰、好玩、漫不經心,大概是我們最常用來形容后進生的詞,但就像一棵樹,長得好不好除了有內在因素,也不能夠排斥外在影響,如果只是一面倒地歸咎某一方,那不啻是自己蒙蔽自己的做法。

辛豐(化名)今年才20歲,卻已在社會裡打滾了一年多。小學坐“特別位”,中學讀“特輔班”,他好像自小就被“關照”著,直到中學畢業,才終于脫離“特別”定位,過自己的平凡日子。父親是小型電箱公司老闆,處理工廠、大樓電箱的安裝、維修等業務,他跟哥哥順理成章入行,先從基本手藝學起,將來準備接手父親的生意。

這場訪問,一問一答之間,常常是一陣沉默。辛豐會花點時間思考記者的問題,再慢慢地回應,有時回答得很精簡,但從不吝嗇笑容。

學習路上懵懵懂懂

小學時期,辛豐就讀安邦某華小,班上至少有五十位同學。老師覺得他不想做功課,也沒有學習熱誠,于是安排他坐在一個特別位,有時在班級前面,有時在后面,也不管他,就讓他自顧自地發呆、玩耍。回想起來,辛豐形容自己當時“完全不在狀態,根本沒有在學習”。這樣的日子一過就三年。

結果可想而知。成績冊發下來,家人覺得是他不夠努力才如此,並沒有採取特別的補救措施。他去補習,但補習老師並沒教什麼,他就只是呆在補習中心的桌旁,完成一本又一本學校作業,然后,懵懵懂懂地升上了中學。

“中學跟小學不同,”辛豐說,“老師和課程都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他被編入學校的特輔班【注1】。

【注1】獨中的特輔班名稱有差異,有稱經典班,基礎班或預備班。

對讀書就是沒感覺

特輔班是專為學習進度落后的同學而設,老師們要進行浩大的基建工程——先把小學基本功打下,再灌進中學課程的水泥。

初一開學時,上課環境跟以往大相徑庭,班上很安靜,大家很專心,這讓辛豐很害怕上課,“因為在小學玩慣了”。他說,老師會教回部分小學課程,填補他們在小學的罅縫,得悉他的馬來文和數學程度趕不上,老師還自願替他留堂補習,完全不收費。

他們學習統考課程,除此以外,還有弟子規、《論語》等跟德育有關的科目,學習做人道理、待人接物方式。辛豐坦言,他不是太喜歡課本裡的內容,倒是對老師在課堂上分享的個人經驗,和課本所沒有的道理印象深刻。

很可惜,學校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已經沒辦法挽回辛豐的學習熱情。

“(對讀書)沒感覺,”他笑一笑,“要讀就讀,不讀就不讀,會就做,不會就不要做。考試也不緊張,考到分數,或考不到都差不多。”

不過他並沒有完全否定這段過程,他表示,要是沒有特輔班,當時他可能會進國中,也許將學會吸煙、逃學等不良行為,讓情況變得更複雜。

分數是無情的打擊

初中畢業后,辛豐升上學校的餐飲班,原以為自己有興趣,結果是“還好”,他沒有讀完就離校了。18歲,辛豐離校,有感自己的英文和馬來文能力欠佳,他決定到補習中心補習。這是他學習過程裡的一大轉折,自發的學習行為,動機有了,方法也有了,他很認真投入,結果考試來了,第一次,考不好,再努力再考,分數還是一樣,他就像隻被狂風暴雨打沉的小船,“就覺得,算了。”

那以后,他不再踏入正規的學校,而是轉過身投入社會大學懷抱。剛開始他試著當寵物店員工,三個月后覺得這份工作不能作終身職業,加上要參加國民服役了,便辭職。國民服役結束后,他轉換跑道,向父親學習安裝、維修電箱的工作。

課程制定是頭痛問題

為了能夠進一步了解辛豐,或者跟他擁有相近學習經驗的學生的情況,記者訪問了尊孔獨中特輔處李傲程老師。

李傲程老師認為,我們必須追溯回辛豐在小學、中學的學習情況,老師和家人怎麼跟他互動,才能更清楚這種“學習沒有用處”的想法的成形。他覺得辛豐可能是在學校累積了太大的挫敗感,以致對教育體制完全喪失希望,學習的動機也減弱。

“有時我們有一些特輔學生回校,跟老師說話的口氣是很大的,‘看我現在找到很多錢,以前在學校學的沒什麼用’,感覺他們對學習的觀念沒有很正確。他們不明白學習是在訓練個人的基礎能力,將來好應用這些能力面對多方面的變化。”

李傲程老師也認為,現今獨中師資普遍存在一個隱憂,即老師學術背景很強,但卻缺乏師訓背景;知識很豐富,卻不知道怎麼教。而且時常要趕進度,忽略了跟學生灌輸應用知識的方式,以及吸取學問最根本的動機。

另外,給后進生的課程該如何制定,也是讓所有進行補救教育的教育者頭痛的問題。既然人有差異,不可能人人是學者的同時,也不可能人人都善于農耕,那后進生的學習是否比照一般學生,還是可以自有課程和評估方法呢?

李傲程老師說,學校的掙扎在于,要是學生不遵循統考課綱,最后如果他們沒辦法順利完成高中學業,那可能會連初中統考文憑這“學習憑證”也被抹殺了,所以至今依然保留統一的課綱與評估標準。

獨中進行特輔教育至今已有超過三十年歷史,但學術理論不斷推陳出新,加上資源局促,大家只能不斷地嘗試與尋求突破,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我不會的話,學啦!

從辛豐開始跟父親學手藝到現在,已過了一年多。對自己目前在做的事情、過的生活,他都搖搖頭,直說“不滿意”,希望能有更多收入,可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成家立業。

他的理想是跟哥哥一起創造一個現有市場上所沒有的“夢想電箱”,說到這裡,辛豐有點擔心,“這個會寫嗎?”因為夢想的計劃已開始執行了,不想走漏風聲,讓人捷足先登。

他還表示,如果這個計劃不成功,就執行別的計劃吧,反正到最后,是以創造一個市場所沒有的產品為目標就對了。“什麼都可以,如果我不會的話,學啦。”

回首來時路,他很認真地想了又想,過去的教育應該是在他生活上發揮了些什麼作用,不過具體情況卻說不上來。“生活上的東西跟教課不一樣,上課不會教我們以后工作時可能會遇到什麼問題,需要怎樣的態度;而且雖然上課是有時間的,可是敲鐘就上課,再敲鐘就知道下課了,不用自己去安排。”

最后,他還說出了一個希望,希望課堂內容能夠教學生以后出社會工作可能會碰到什麼問題,該如何面對。

我們總以為后進生跟一般學生存在著一條鴻溝,要想辦法把這道鴻溝填平,才算完成了教育的責任,但我們卻一直忽略,應該要走到鴻溝的那一端,去看看世界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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