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馬華文學元敘事的省思

今年7月4-5日,我出席拉曼大學中文系主辦的:“馬華文學的研究和傳播:天狼星詩社與現代主義”研討會。我的主題演講本來打算探討“元敘事”(meta-narrative),為了切題,我當天的講稿,重點反而是詩社重組過程與一年來的發展。

賀淑芳提的論文〈蕉風獨立后的評論與現代主義:局限與孕育〉,提到1958年《蕉風》月刊引進的人本主義。她認為《蕉風》在1958年,選擇從現實主義左右兩派的爭奪話語權的僵局脫穎而出,提出並鼓勵本地作家從事以人為本的“人本主義”(humanism)創作,是讓現代詩“介入”。1958年之前,《蕉風》月刊提倡“純文藝化”、“馬來亞化”,也就是“在地化”,偶而也會冒出一兩篇階級鬥爭一類的政治之作。以人本主義提供本地創作的方針,強調人文關懷,追求人性真善與藝術之美,是面面俱圓的有效選稿策略。

賀淑芳在提論文后,回過頭來問其他的學者,《蕉風》是用這種方式過渡入現代主義的嗎?1959年《蕉風》刊載了白垚的〈麻河靜立〉,為接踵而至的現代詩新作鋪路。內行人都知道詩比其他文類——散文、小說、戲劇的變異——率先領航,中西文學莫不如此。

什么是“元敘事”?元敘事是李歐塔(J.F. Lyotard)提出的概念,后現代的批判理論指出元敘事是社會的主導思想,綜合歷史的意義與知識的普遍認同。元敘事涉及社會的政經文教,有強烈的意識形態,它把歷史事實建構成未來的構想/理想,具有指標性與權威性,寫出來的作品便是“權威話語”。晉人愛菊,唐代人愛牡丹,宋人愛梅,那是當時社會的流行時尚,這些花卉以常用的意象(imageries)出現在魏晉唐宋的作品裡,它們是文學“大敘事”(grand narrative),也就是元敘事的次要主題。

60-70年代的新馬文學的元敘事重要主題包括 1)反殖民,2)反黃,3)反封建,4)反專制,5)反迷信;作品的內容圍繞在 1)資本家的貪婪無良,2)社會貧富懸殊,3)謳歌勞苦大眾,4)暴露階級歧視,5)教師偉大,董事勢大,6)無商不奸,為富不仁,7)南大的緬懷……《蕉風月刊》不易悖逆元敘事的話語霸權,只能以“文學反映人性”、“文學以人為目的”力保文學的純粹性。

說教文學沒有力量

我1958年在《馬來亞通報》發表第一首詩,如果當年沒有《通報》的文藝副刊〈晨鐘〉,我可能捱不下去。當時兩家暢銷的華文日報文藝副刊從不刊載我的詩與散文,作品不斷投籃(1958-64),對于一個十多二十多歲的文藝青年的心理打擊是很大的。如果當年沒有《通報》的〈晨鐘〉,我可能已心灰意冷輟筆了。今日返顧,我完全瞭解早年有關報章,排斥我那些力匡式浪漫詩的原因。那些力匡的感情抒寫,即使我提昇到《詩經》風雅頌“風”的層次,也可能被排斥,理由是,它不符合“元敘事”的要求。

當年的報章文藝副刊與雜誌,把關人以元敘事為主導思想。我在1959年弄了篇〈論個人品德的訓練對于社會〉,文章刊當時的《蜜蜂》月刊。老天,那是一個15歲中學生的塗鴉。老生常談加上我的胡說亂侃,文藝雜誌居然當著警世之作。文藝副刊把關人不夠專業,甚至缺乏文學常識。

當前的元敘事會是什么?后馬哈迪時代的政治風雲、華小獨中的困境、華人社會的內爆(implosion )與分裂、政經文教的瓶頸、國內的種族歧視與貪腐狀況……任何文學作品都不能沒有時代因素為基底,怎樣把它藝術化處理是我們的挑戰與考慮。主題帶路,意識形態膨脹,那會回到50-70年代的訓誨文學的老路。說教文學是沒有力量的,吾輩宜慎。(2015/09/17)

市场脉搏
更多
看影音热议更多
健康点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