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嘗過的味道,也許不是最好的滋味,可那些在記憶中彌久不散的味道,我們有時稱它為“阿嬤的味道”、“阿公的味道”、“媽媽的味道”或“家鄉的味道”。這些味道,總是伴隨著情感,才在記憶中顯得獨一無二,成為記憶中雋永的味道。
士毛月大街橫巷裏有家老咖啡店,小小一間總是坐滿人,無論哪一天去,總有一桌子的“麻將腳”在搓麻將。這是小鎮老咖啡店的風景。
店裡賣海南咖啡、蒸麵包和烤麵包。我問老人家麵包用炭火烤的嗎?老人家用客家話回我說:“現在哪裡還有炭烤,都用烘爐了,炭烤誰要吃你的,那麼骯髒!”“噢,炭烤等于骯髒了。”我在心裡惋惜,並喃喃自語道,“炭烤的話,我吃。”
我想起家鄉那叫“蘇金記”的老咖啡店。蘇金記和我家隔著半條巷子,前門面向大街,后門是新村。小時候,我常去那裡買咖啡和烤麵包,那是我們的早餐,也是我們的下午茶。
每次去蘇金記,我都走后門。那時年紀小,烤麵包的炭爐比我還高一些,每次經過,我的眼睛總是觸及離地不遠的炭火口,裏頭的炭火燒成橙紅色,炭火堆中還有灰燼。麵包就放在鐵網上,然后送到裡頭烤。這是我印象中的“麵包烤箱”,我以為所有烤麵包都是從這裡誕生,那時候,我不知道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存在著插電的麵包烤箱。
麵包烤爐上,蒸氣冉冉升起。在炭火口與水蒸氣中間,是個金屬製的大熱水桶,桶裡的水,用炭火溫燒著,裏頭裝著的是用來泡咖啡的燒水,而麵包就用一個鐵架子隔在上方蒸。烤麵包、蒸麵包、燒水,都在同一個器具上,如今回想,真覺得這是偉大的發明!
泡咖啡的人,也是烤麵包的人。有時候,咖啡多泡了兩杯,麵包便烤焦了,于是用那有齒輪的鐵牛奶罐圓蓋子刮下。褐色的麵包碎,如髒了的雪花,“唰唰唰”落在地面上。空氣中,有麵包的焦香。那時候打包咖啡,還可特別交代要用煉奶罐裝,老闆會在圓蓋子上銼個洞,串根紅色繩子,打包好的咖啡,就用一根食指吊著回家。
不知道打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們成了記憶中的畫面。離鄉多年回家,偶爾會想起“蘇金記”,那仿佛只有在王家衛的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名字,卻在我小時候就烙下深刻的記憶。
如今,“蘇金記” 也用插電的麵包烤箱。地上再也看不到烤焦了的麵包雪花碎,空氣中,也不再傳來“唰唰唰”的聲音。可我每次站在老咖啡店裡,耳際間,仿佛響起“唰唰唰”的聲音,一陣烤焦的麵包香,便在空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