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方便日后的后勤安排,以及醫院擴建計劃,我決定製作完整的醫院平面圖。當時,我和當地助手拉希米,靠著一把量尺,從零開始。
我們選擇主建築的一角為基點,開始丈量各個建築的長和寬,以及它們之間的相對距離。醫院的覆蓋範圍,說大不大,說小也絕對不小。那幾天,我和拉希米走遍醫院各個角落,用最基本的人手反覆丈量,核實尺寸之后便回到辦公室繪圖。如此來回多遍,醫院的整體面貌逐漸清晰。
當時,我們只有一架普通辦公室用的打印機。為了能夠印出大比例的平面圖,我們將平面圖分成48個部分,分別列印在48張A4紙上,然后像小孩玩拼圖一樣,在后勤人員辦公室的牆上把平面圖清楚完整地拼貼出來,氣勢磅礡一如世界地圖。
這絕對不是最精確的平面圖,卻依然能清楚地呈現醫院的現況。病房、實驗室、停屍房、廚房等無一遺漏。而對于醫院將來可能擴建的部分,我們用了虛線來表示。其中要在南牆開一個后門,日后各種后勤供應可使用此門,便不會打擾前方醫院的運作。西南面的空地上可增建救護車維修庫和多功能工房。將來若需增建病房,則可以在東南方的空地上進行……
雄心壯志和宏圖大計,盡在那一張平面圖上。
然而,2015年10月3日凌晨2時8分至3時15分,無國界醫生這家位于阿富汗北部城市昆都士的創傷醫院,遭受一連串空襲轟炸,醫院內設有深切治療部、急症室和物理治療病房的主要中央醫院大樓,在每次空襲中都被重覆準確擊中,包括3名兒童在內的10名病人,以及12名員工在空襲中被殺。無國界醫生宣佈關閉醫院。
空襲前幾天,昆都士不幸被塔利班攻下,阿富汗政府隨即反擊,當地烽煙四起。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當地唯一免費提供高素質的救命及保存四肢創傷護理的醫院,卻不復存在,對當地居民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
事件發生,我們既震驚又悲憤。緊急善后之際,另一個迫切需要答案的問題是:誰干的?為什麼?
一開始說是美國領導的北約空軍空襲昆都士,期間臨近的一家醫院“受到波及”,屬于不幸的“連帶傷害”。第二天,美方改變說法,表示阿富汗軍方因受到塔利班攻擊而要求美軍作空中支援,美軍于是根據對方提供的情報和目標進行轟炸。阿富汗方面則指控塔利班成員匿藏于醫院內,並從該處發射火箭推進榴彈。
官方做出如此嚴重的指控之后,隔日又自我推翻,美方承認此番行動經由美軍內部討論決定,而醫院受到轟炸則是一項錯誤。轟炸發生后五天,美國總統奧巴馬致電無國界醫生主席,針對事件道歉和表示哀悼,並承諾徹查。
事實上,調查工作正由三方展開,美軍、北約以及阿富汗當局。任由罪犯來寫自己的犯罪報告?是不是太過荒謬?
這是違反國際人道法的嚴重行為,要尋找真相,務必有第三方的獨立調查。而在《日內瓦公約》下設立的國際人道主義實況調查委員會,正是最合適的調查單位。此委員會成立于1991年,24年來從未被使用,現在是時候正式啟動,承擔當初被賦予的神聖使命——尋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