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寫實 更多想像 用文學情懷記老家 | 中國報 China Press

不重寫實 更多想像 用文學情懷記老家

陳政欣以文學情懷書寫大山腳地方誌,為小鎮披上一層魔幻面紗。
陳政欣以文學情懷書寫大山腳地方誌,為小鎮披上一層魔幻面紗。

●鄉思人:陳政欣
●老家:大山腳



報導:蔡愛卿

67歲的馬華寫作人陳政欣出版過多本著作與翻譯作品,去年與讀者見面的,是他寫的地方誌《文學的武吉》。身為一個作家,他沒有用一般寫地方誌的文筆來記錄家鄉大山腳,反而用文學的韻律和想像來書寫,並將自己生長的小鎮化名為地方意象─武吉。

陳政欣在大山腳出生、成長、受教育。除了其中幾年曾離鄉到外深造及工作,人生的大部分時光都在小鎮渡過。如今退休后的他,也與老伴在小鎮安渡晚年。



記憶歷史滄桑

他在這本書的后記中這么概括自己的書寫:“以文學的情懷和想像、虛擬與推理和魔幻,把武吉鎮推移到寫實的另一邊,在其間,撒下諸多的薄霧煙靄,挂上一片迷蒙,讓武吉少些現實的考據,更不是硬撅撅的寫實。筆觸下武吉鎮,應該像是這半島上蕉風椰雨下的任何小鎮。跟任何小鎮那樣,有著同樣的悲歌和喜樂,同樣的記憶和歷史,同樣的風貌和滄桑。”

記者拿著這本《文學的武吉》找上陳政欣,請他為讀者說書,撥開他筆下魔幻武吉鎮的迷霧。

◆火車站
過番客找吃棲所

“我們的祖先初到大山腳時,多數都是在火車站上當搬運苦力。那時的過番客,除了簡單的包袱,就是一身健壯的體質。火車站上一排排貨櫃拖格裡的貨物,都要在限定的時間裡搬運到貨倉庫存;或是從貨倉把物資搬運上火車櫃格;或是把貨物從一個貨櫃搬動到另一班次的火車貨櫃。總之,小鎮的火車站有幹不完的工作,需要大量苦力勞工。于是,這個小鎮的火車站就成了初次南來過番客們第一個能找到飯吃而又能歇腳的地方。”(書摘)

當年大山腳之所以蓬勃發展起來,完全是因為那裡有個火車站。它是北上南下鐵路交通的樞紐,凡大山腳以北的旅客和貨物,若想運到中南馬,火車必須先拐進大山腳火車站換軌,才能繼續南下。相反地從南邊來的火車若要亞羅士打或泰國,也必須先進大山腳。

陳政欣的父親與許多親戚,過番初期也是火車站一名搬運工人。一無所有的過番客,只要在火車站找到一份工作,就保證有飯吃和落腳的地方,不會餓死了。他們當中許多人就從當搬運工開始,慢慢存錢創業,改善了自己的生活。

公路建設越來越完善后,大山腳的火車站地位也大不如前。如今提升后的鐵路系統,更允許北上南下的火車不再需要拐進大山腳換軌,大山腳的重要性更被削弱了。

◆戲院
不賣票的位有鬼

“阿南說:三間戲院都有鬼。其一,某戲院,入門左邊后面算起第九排第三和第四座位,是坐不得的。每逢初一十五,座位底下會有兩根白燭,有時候還有糕粿與幾張金紙。這座位的戲票從不出售,也永遠是空蕩蕩的。若上坐,就會感覺到雙腿之下,總是陰寒陰寒地,不自禁地悚然顫慄。

其二,……”(書摘)

陳政欣是個不折不扣的電影迷,也寫過影評,看電影至今依然是他主要的休閒嗜好之一。他這個嗜好當拜小時候所住的地方,看電影實在太方便,走幾步路就能到。

石三、國泰和麗光,是他常去的三間戲院。從黑白片年代看到彩色片片年代。有趣的是他還經歷了黑白過渡到彩色的階段,電影前半部是黑白,后面部分才變成七彩。

他五六歲起就懂得看電影。小孩子總是站在戲院外,等大人要進場時要求他們帶自己進場看免費戲。他可以一整天都泡在戲院裡,從這家戲院看到那家戲院,午場看到夜場。

由于住在雜貨店裡,有時候他沒回家媽媽也不知情。所幸當年的小鎮依然很純樸,車子也少。一個住在巴剎街的孩子,獨自在鎮上跑來跑去也沒有問題。

◆戲棚腳
四方叔嬸來拔牙

“這拔牙師傅還真神。鎮上有好幾家合格的牙醫,但只要戲班的拔牙師傅一到鎮上,消息傳開,就有阿伯大嬸老叔姨婆們從四方鄉野趕來,彎下身子蹲在戲棚腳下,張開了嘴巴,讓拔牙師傅用細繩麻線穿透牙縫,然后一甩一拉一拋一扯,帶血的蛀牙就被丟進那堆爛牙上。”(書摘)

大山腳最著名的神誕活動,就是每年農曆七月的盂蘭盛會慶典。號稱全馬最高的大仕爺像,鼎盛的香火,都吸引著四面八方的信徒。這種熱鬧景況從陳政欣有印象以來就是如此,而且以前的慶祝活動長達一週,是大家非常期盼的大日子。

陳政欣說,當年大家沒有什么娛樂,因此每年幾次的酬神戲是大家最期待的,那些從中國南來的老人家們,沉醉在家鄉方言的大戲演出中。小孩子們倒是志不在此,他們更盼著大人給些零用錢,可以到戲棚腳買零食吃吃。

當年的戲棚腳可多東西看了,除了各種吃食,還有走江湖為人拔牙的老師傅,大受小孩子歡迎的輪盤遊戲、雜技、算命看相、測字、跌打推拿等等。

◆巴剎街
一到節日擠滿人

“這路不長,站在路頭一眺,就能看到路尾。這路不直,路頭與國花路平行不遠,到菜市場附近,就身肢一擺一轉,路尾就貼到國花路上。這條首尾相望的路,卻是武吉鎮上最熱鬧,人潮人氣最旺的地方。這裡有座百年的伯公廟,廟前有個伯公埕。這個有個菜市場,從早期的鐵板木結構棚攤子,到如今的洋泥鋼筋兩層建築,就一直守候這裡。這條路一到節日,就熙熙攘攘,比肩繼踵,把整條路都要堵塞了。”(書摘)

陳政欣家是在大山腳巴剎街上經營雜貨店的,他童年至少年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這條街上渡過。除了白天幫忙看店,晚上也在店裡過夜,他是人人口中的“巴剎仔”

他們家經營的“新萬興”雜貨店,就在伯公埕邊上。50年代的伯公埕還是個比較雜亂的地方,擺滿了賣各種東西的小攤,還沒有好像今日的鐵棚與戲台。

巴剎街曾經是大山腳最熱鬧的一條街,不只是鎮上的人,周邊村莊的村民們都也會到巴剎街來買菜以及日常所需,尤其是節日到來之時,採購的人往往這這條街擠得水洩不通。

陳政欣曾經接手父親的雜貨店,一直到2000年依然在營業。后來因為屋租統制法令的廢除,老屋租金大漲,他們無法負擔高昂租金下才決定結業。

現在他回到巴剎街,以前的老朋友大多數都不在了。人潮也大不如前,如今巴剎街的情況,與當年相比有如死市。而更令他感慨的是,以前巴剎街上所有商店,樓上都住滿人,即使晚上關店后,街上依然很熱鬧。如今大家都不住在店裡,晚上的街道冷冷清清。

◆那座山
訴說永遠的創傷

“這山上還有些土堆,散佈各角落,人為跡象依稀可見,就差一塊石碑。岩層下漆黑的山洞壁面,依然有些橫豎交叉就是不能成文的信息,在訴說一些永遠的創傷。一批充滿信念熱血沸騰的大好青年,曾在這裡躲藏、逃避與抵抗。后來,他們都走了,走得悄然無聲。但有人傳說,有個女嬰在這山上誕生、成長乃至老去直到死亡,就是從不曾下過山。”(書摘)

大山腳位于大山腳下,這座大山就是督坤山。因為督坤山的戰略性地點,使大山腳成為兵家必爭之地,當年不論是英國人、日本人或馬共,都以這座山以及山下小鎮作為根據地。

陳政欣出生的1948年,二戰剛剛結束。本來抗日的山上遊擊隊變成馬共,成為英軍圍剿的對象。小時候他還曾看到英軍在現為高峰酒店所在地的草場上,架起大炮對著山上發射,而直升機環繞著大山巡邏。住在他家對面的印度警長,住家還曾經被馬共成員拋擲炸彈。

老一輩大山腳人,許多都相信風水的傳說。他們相信督坤山前有大海,后靠平原,風水絕佳,山下小鎮早晚要出偉人,后代子孫也會風生水起。

陳政欣從小就聽到有關大山腳風水絕佳的傳說。他說,父親那一代人對此深信不疑,以前在雜貨店從大人的閒聊中聽了不少。但他本人並不相信,現今年輕一輩的大山腳人,更是不相信了。

雖然不信,陳政欣還是在《文學的武吉》中用了好幾個篇章來寫大山腳的風水傳說,這些傳說不但是珍貴的民間鄉野記錄,也反映了先輩對這片土地的美好願景。

◆小人物
金魚姐唱紅毛歌

“50年代大種已經年近五十歲,正值盛年,身壯體強,每隔幾天,都會如期出現在武吉鎮上街頭巷尾。肩膀上挂著個大布袋,左手紅布系著兩塊竹板節奏地搖晃敲擊,缺了兩隻門牙的大嘴巴依依呀呀地哼哈,右手支著個大碗公,就這樣在鎮上的商家店口一站,店家屋主們大多一臉笑意地從屋后抓了一把白米,直往他碗裡放。有時遇上了年節喜慶,鎮民除了多加把米,還會在大碗公放下幾個銅錢或銀角。”“在20世紀50年代,武吉鎮上就曾出現過一個美婦人,在街頭巷尾施然走過時,雖然綽約多姿,但投注于這女人的眼光,總都是憐憫與疼惜。那時要是尾隨小孩稚童還吵鬧著喊:‘金魚姐,唱歌,金魚姐,唱紅毛歌。’就總會有大人或家長跳出來,朝孩童們吆喝:‘去去去,不要來吵金魚姐。’孩童們不會散去,因為這時金魚姐就會站在路邊,正經八百地為孩童們唱一首《倫敦鐵橋就在跌落了》,讓孩童們笑逐顏開。”(書摘)

陳政欣記錄曾經出現在大山腳的人物,主要都是一些小人物。除了流浪漢大種與瘋女人金魚姐,他還寫了什么都賣的攤販阿敏、閹豬的阿七、倒糞伯李興記、運柴的那乎等。

這些人物在他的成長歲月中都曾經出現過。例如流浪漢大種,就常到他家雜貨店來討米。但書寫他們,並非完全寫實,他加進了自己的想像。他說,當年他還小,他並無法完全了解這些身邊的人物,只以孩子的眼光去看,他們卻給他留下很深刻的記憶。加入作家的想像后,這些人物的形像更生動飽滿。

他住的地方是大山腳市中心,龍蛇混雜,什么人都可能在那裡出沒,因此陳政欣從小接觸到的人也特別多,包括那些形象鮮明的小人物。他認為書寫地方上的富人或名人並沒意思,反而喜歡記錄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而且這些小人物並不只出現在大山腳,放眼半島大小城鎮,都曾經有類似小人物的身影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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