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駛過印象──毛邊小孩的故事
當我還是大一的毛邊小孩,著一身不協調的藍走過仿如舌頭吐出長長的走廊,走廊連接走廊,轉角以后永遠搞不懂的A棟B棟。那幾棟建築總是很不搭地擁擠著,紅磚白牆,偶爾探出藍色的屋瓦。當我還是大一的毛邊小孩,我是那麼努力記著所有課室的名字,以及它們的位置。四間課室組成四大天王。四大天王只有一個走廊一個出口。如果有天洪水淹進了四大天王,四大天王裡面的四百個大學生就會淹死。對這個國家來說,是不是萬幸?
老師總是在課堂上教我們,不要把大學當成高級中學來唸。其實也只在當我還是大一的毛邊小孩的時候。他總是在上課中途說起一些攸關家國的事,一臉慨歎之餘,目光總是熊熊燒過我們。當我們迴避,有些人卻選擇柴頭一般接過了火。
大一第一堂古代漢語,兩小時,四大天王。毛邊小孩坐在課室第二排,似藍又綠的椅子上他飛筆疾寫,他的頭抬起時,老師說下課。他翻回筆記本重讀,竟然沒有一個字看得懂。他的意思是,他第一次經歷上課完全沒聽明白這回事。
毛邊小孩后來升上了大二,已經熟悉大樓的路向。大樓沒有翻新,只是草坪上無故蓋了一間木屋,木屋前面立著小牌寫“博物館”。博物館收藏來自彭亨的馬來傳統服裝,和一些木製用器。所有草坪都被鐵網圍起來,即使大學已經允許公然翹課。大二的課好像更難了。每早八點,身體比意志清醒,飄到課室途經太陽的樹下,已經漸漸習慣太陽的溫度,和老師課堂的語速。
大二有古代文選,毛邊小孩至今仍記得〈鴻門宴〉。還有老師從《古文觀止》圈出的18篇文章,“期末考就考你們”。毛邊小孩和全班同學哇嗚一聲。老師接著說“你們現在的學生就是不愛閱讀”。全班安靜。只有在兩種情況下,人類無法反駁,一是心虛,一是他根本沒在聽。那時候毛小孩坐得離講台更遠了,大概課室中間的位置,聽不懂的課文學會了放棄,讀自己的小說或者刷屏查看面子書最新動態。像很多大學生一樣,渾渾噩噩又是一年。
大三悄悄降臨,毛邊小孩好像也不那麼毛邊了。進入課程核心,他選擇坐在課室最前排,第一週的中國通史還是矇混過去。再后來幾週毛邊小孩忽然醒悟,自己再不用功就要畢業了。即使不用功也能畢業,但是老師的話忽然一整片海浪打過來,毛邊小孩倒在海灘上,然后終于真的醒了。
這幾年,毛邊小孩也不是不用功,只是重心永遠不在課業。大三進入學術的軌道,才知道如何把那些奇形怪狀的建築切割、分類、安置。
其實不管多少年后,建築仍是長著那個模樣,很多的毛邊小孩排隊上大學,一樣錯愕地坐在椅子上,對著講義好像面對分手的情人。那些無止盡的循環在每個時代,興許也把毛邊小孩的眉眉角角修飾掉了。到那時,四百個大學生的死,才會變成真正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