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驶过印象──那天之后
主要是因为偏见。我没想到会在这家医院实习的第一天碰上阿夹。毕竟我们除了来自不同大学和科系,全国那么多医院,被排到同一个团队,终究是非常不易的。阿夹比我大几年,还有一年就可摆脱见习医生的身分,而我还只是个大三物理治疗实习生。在这个团队里,他算是我的直属上司,我们一起负责几件自体免疫疾病案列,针对病人反应而维持或改变治疗方针,并在每个星期五的案例会议中发表进度。
第一次开会的自我介绍中,我始终不敢望过去。我一上小学就认识他,我们搭同一辆校车上学、回家,每次等校车的时间,我都叫阿夹教我功课,或者一起下棋。这个友好关系只维持在小学时期,自从他在小学毕业典礼那天,狠狠用嘴撞上我鼻头后,我就再也不跟他下棋和问功课了。
升上中学后,我们也没有很熟稔,就仅是见面会点个头或说声嗨,制服团体和学会也不同。只是听说他毕业后,拿到了奖学金,在大学读医科。然后,就在这里遇上了。
阿夹大概也察觉到我不愿意跟他交谈,直到有一次我们一起巡视病房时碰上紧急事件,一个刚进行冠状动脉绕道术的年老病人突然休克,当时正好是午休时间,大部分病人都已吃过午餐在休息,护士站也仅有两个实习护士。阿夹立即检查病人的瞳孔和几个生命征象,接着便进行心肺复苏术,这之前我已要求护士通知主治医生。
后来阿夹突然转过头来,直视我,说这病人要不行了,心跳频率一直下降,瞳孔也快没反应,必须用心脏去颤器。我赶紧把它推过来,做好基本检查后,我们便按著阿夹的指示,固定病人手脚。一切好像电视剧《妙手仁心》的剧情,过度紧张的我,已记不清阿夹把病人电了几次,或主治医生和他的团队是什么时间点赶到?大家的表情和声音变得模糊遥远,最后的结果是主治医生拿起病历单,写下死亡时间。
满头大汗的阿夹,拉着放空的我进入职员室喝美禄。我碰著马克杯的手在抖,阿夹则在对面冷静地喝咖啡,他喂了我一声,我看见他带有恶意的微笑。奇怪,小学和中学时期的阿夹,会做出这种笑容吗?
“第一次遇到这类事啊?”
“不,是第一次有病人死在我手上。”
“喂,是我手上,不是妳手上。妳什么都没做。”
我瞪着他:“你少说两句不行吗?我们物理治疗部门本来很少会遇到这种状况,急救技能也只是课堂学习,没遇过真实事件,而且还是急救失败的这种啊!”
“现在妳就有经验了。”阿夹走过来,用力地拍了几下我的肩膀,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把全身绷得很紧,现在终于缓缓放松。
“走吧!去吃饭,四点我去接妳,一起去验收妳上星期交代五楼那位病人做运动的进展。”
“这家伙很奇怪啊!”我瞇着眼,心中警铃大作,共事一个月来,没见过他踏进物理治疗部的大门,我也不是不清楚团队日程表,他今天是怎么了?就在我拉开门要走出去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我的手臂一拉,我顿时向后倾倒。然后,小学毕业典礼那天的情景,顿时重播。不过这一次,我脚下意识往上踢,似乎也踢中了能带给阿夹剧痛的不明物体。
重点是,我的鼻头是真的很痛。那天之后,不管是开会,还是无意中在走廊遇到对方,我们都会用手或文件掩住自己曾受伤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