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现场.语言教育政策困局 言不听计难从
报导:方俊心
摄影:张智玟、李志强
新学年开始前,华小忽然接到了震撼弹——国小国语课本,引起轩然大波。风波至今仍未平息,教育部副部长张盛闻日前指出,华小国语课本料在下个月内送抵学校,然而一天未收到课本,华社的心情仍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知情人士透露,今年即将举行KSSR制度下的第一个小六检定考,到底华小的国语考试试卷是跟国小一样,还是不一样,学校至今仍未接到正式书面通知。事情就像一个神秘宝盒,不知什么东西隐藏在里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揭开。
为了应付这样的情况,有些华小开始“因势制宜”,比如增加国语上课时间,又或者自制教材,这样当宝盒一打开,假如爬出来的是一条毒蛇,才能手到擒来。在种种施政纰漏之下,人民早已经训练出高度随机应变的能力。
有人可能会好奇,既然华校生都能精通三语,三头六臂似的学习多项课外活动,再加一项国小国语又何妨呢?更何况,到了大马教育文凭,国语试卷也是统一,并未因国民型学校而有所不同,日后就读本地大学的情况也一样,这不就证明了华人也能把国语学得很好吗?问题就在于条件,当东风吹来,没有万事俱备,就注定不会成功。
三十年磨一把教育剑
黄佩乐老师是吉隆坡坤成小学一校的国语老师,教导国语科已经三十年。经她指导的老学生指出,当年跟老师辛苦扎下的马来文基础,一辈子受用。
坤一曾走了二十多年的“国语双轨制”,精英班或通过鉴定的学生学国小国语,其他则学华小国语。黄老师一直是国小国语的指导者,学生在小六检定考中表现优良,从2009年到2012年,国小国语连续四年的及格率达100%。
怎么做到的呢?一提起教学,黄老师口若悬河,肢体动作丰富,态度、教学法、教育心理学、教育哲学、教师自我提升……倾囊相授,三十年磨一剑,已臻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堪称教学的艺术。
小六检定考今年换新格式,身为国语科主任,黄老师竟然可以整个年底长假都在工作,到市面上蒐集国语参考书,不管华小国小,然后跟国语科老师一起,制作了该校自己的四到六年级国语学习本。
校长林美琴坐在一旁,频频点头认可,“像Cikgu Wong(黄老师)这么有热忱的老师很少,而且她本身在学习上有过不愉快经验,希望学生不会走她走过的路,这成为她很大的动力。”
华小教国小国语
缺师资学生也难应付
“如果妳问我,华小生能不能使用国小国语课本,我的答案是不能,”林美琴校长摇摇头。原因可以从几方面来看。
首先国语不是母语。对一些城市孩子来说,国语就像“第三语言”,尤其来自中上家庭背景的孩子,除非家中有佣人,否则很少使用国语的机会。资源充裕的城市家庭虽然能够给孩子补习,或家长有能力陪伴、督促孩子学习,可是郊区家庭呢?
再来学校体制不同。国小生只需学双语,国语课十二节,而且教学媒介语也是国语,这些都跟华小不一样。目前华小生学习国语尚显得有点吃力,很多时候必须靠死记硬背的方式。
再者师资,这是非常关键的因素。华小时常连有没有老师都成问题,又如何奢望像黄老师这样经验丰富,又充满热忱与活力的老师呢?
“一纲多本”拉近语言教学差距
华社研究中心主任詹缘端认为,国民学习国语是天经地义的事,长远而言,国民学习国语的目标与标准可以一样,但课程可以不同,特别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我国是多元种族社会,约40%人口的母语不是国语,他们的国语必须按照“学习第二语言”的方式习得,否则将跟教育原理背道而驰。
为什么可以统一目标与标准?因为“从语言学习角度来看,第二语言学习的目标是听、说、读、写能力接近母语使用者的水平,或甚至跟母语使用者一样,”并不因为它是第二语言,程度就比较低落。不过要特别注意,这个“统一”必须用专业方法定义,跟强制使用国小国语水平是两回事。
至于课程,詹主任认为可采用“一纲多本”的方式,同一个纲领,不同版本,因地制宜,“比如中国的华语课本就有七八个版本,上海、广州、津京等,适应各个地区的差距。”这跟国小的华语课本不能直接采用华小版本,或小学的英语课本不能直接采用剑桥版本,是同样的道理。
同时,第二语言的习得是有条件的。华淡小师资足够吗?专业培训充分吗?学校教学资源充足吗?教师的教课时数多少?孩子的家庭背景如何?“教育政策不公平,妄想大家能接受。”
况且学习必须循序渐进,小学生国语程度处萌芽阶段,必须有过渡期,在最基础的时候统一只会揠苗助长,扼杀孩子的学习兴趣。总是有孩子可以过关的,比如城市区,家庭教育程度高,资源好,但这只是少数。郊区的孩子分享到的教学资源不够,有些缺乏幼儿园,父母可能是半文盲,要他们一上小学就学国语单字,他们不会跟得上。
“过度强化国语的政策,不仅难以保证国语教学的成功,反而可能连带扼杀孩子们学习其他语文的兴趣,包括母语和英语,那就两头不到岸了。就语言教学的理论而言,母语能力较差的学生,其第二语言也必定不能学好。因此,我国教育部有必要从语言学和语文教育的专业角度,重新思考国民教育中的语言政策和不同源流学校语言管理的有效模式;千万不要重蹈过去强硬推行单一语言政策的历史覆辙,造成今天国民的英语及其他语文发展严重滞后的恶果。”
已落伍的民族国家概念
詹缘端主任指,国阵从独立到现在,一直采用“建立现代的民族国家”为政策,统一语言、种族、文化,但民族国家的概念在欧洲已证实破产。“全世界大概只有少过百分之十的民族国家,其他绝大多数是多元文化混合,已经很难再推行这种落伍的政治概念。
民族国家有其历史意义,在历史上的确存在过,但近现代有‘民族国家’的概念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一个政治意识形态。世界已经变了,各种文化交融,不能再讲民族国家的缔造。我们国家受到这思潮影响,特别是‘大印尼共和国’,影响了我们的经济、文化、教育体制,认为民族必须跟国家结合在一起,但这些都是对‘民族国家’片面的,甚至错误的认识。
我国由多元民族建国是不争的事实,不可能再推行单一的宗教或语言政策。除非把社会历史传统毁掉,如果要用这么强硬的手段,社会会破产、族群会战争,必须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事实上,历史上有很多案例,比如印尼、南非,他们也曾这样做过,但都失败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这样做呢?有什么优势吗?
从国家独立到现在,已经有大量验证,各民族用不同的方式,国语一样可以学得很好,考SPM或STPM、进国立大学,但我们的政府却一直没有看清楚这点。”
让学生重拾学习信心与自尊
教室里,孩子们翻开学校编制的国语课本,好奇地偷看摄影师的镜头。政策总是显得很遥远,虽然它跟我们是如此息息相关,但因为过程太曲折复杂,我们往往会忘了个人是如何在它之下遭到箝制,或神采飞扬。
黄佩乐老师很明确地说了她主修华文,却自动敲校长室的门,要求教国语的原因:不是要教学生应考,而是希望他们上中学后,不要对国语有所恐惧,进而间接影响了他们的自信与自尊心。因为她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人,打开课本有百分之九十的国语词汇看不懂,很辛苦地熬过了整个中学生涯。“学术成就是第二位,希望他们能学会表达,做个自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