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駛過印象──巨人的肩膀
我如今重翻,總不免要對著講義歪頭一番。一整張純白的A4紙,爬滿了細密如蟻的字。原本黑色的一大群字,被我用藍筆為之彩綴:俟,大也,通“俟”。其實是註解。許多名字被亮橘色框起來了,比如《論語.先進》侍坐篇裡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再用鉛筆在他們的名字上標記小名,由、點、求、赤。在密密麻麻的黑色字句上,還要用紅色原子筆寫下擁擠的白話翻譯——“鼓瑟希……”(彈琴的聲音漸小的意思),常常因為侷促而不小心掠過其他位子。“曰”字頭上沾了紅點,整篇讀起來多了一份玩味:“子白”、“子路率爾而對白”。
如今看似輕鬆的調侃,實則在當時課堂上,在那個還是大一毛邊小孩的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座位上,我們抄寫筆記的速度,往往不及老師授課的語速,總會落后一兩句,便從圖書館借閱書本,重讀,自行補充——知識便是這樣一點一滴累積起來。
老師常說,不要把大學當成高級中學來唸。初入大學,同學態度較嚴謹,銘記于心而不敢有違。日子久后,有些便如鬆脫的小船,漂向自己的溟溟大海了。該苦口勸戒的年齡已經過去,眼前漫漫展開的論文寫作之路,老師只說,該教的工夫也教給你們了,接下來就看自己的修行。
也就這樣走到中文系的末年,臨界懸崖。如果不繼續唸,恐怕也是人生最后的讀書時段。屈指一數,四歲入學至今,恐怕也要唸了二十年書。然而總覺不夠,知識之淵博,而我何其渺小。喝著政府教育奶水長大的我們,其實並沒有長成健康人類。填鴨式教育真把我們教成六隻可愛的小黃鴨,總是跟在母鴨后面呱呱呱。一堂中國通史課下來,老師問春秋五霸是哪五霸?全班靜默。這樣不行啊,老師語重心長。全班同學的頭顱已埋進桌子裡了。
彼時的愚蠢,后來真督促了自己,同學間有了醒覺,不做鴨子,不當青蛙,雖不致于孜孜不倦,但也肯下一番苦功。于是常跑圖書館成了我們的習慣。博大圖書館中文藏書只有兩排書架,于是轉換場地到十五公里外的新紀元學院圖書館。總是攬了一大群書作參考,摘下要點再把書本放到待整理的手推架上,數量之多,恐要換來管理員的咒罵。
從原本平地成長的傑克,后來漸漸爬上了巨人的肩膀。這巨人的肩膀,是老師,是中文系。它豢養的,不再是如初的夢,而是枝椏一天一天盤開,好像終于碰到了天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世界也遼闊了起來,即便還有很多很多我們看不見的很遠很遠的地方。然而一切已在腳下,等待我們邁開步伐。我會記得那雙將我們舉上天空的巨人之手,是他讓我們不帶翅膀而起飛,相信青天上有屬于我們自己的一個位子。
*將此文獻給先行離職的博大中文組巨人——邱克威老師,深深教誨,銘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