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觀察,很難看出我鼻樑正中有著淺淺的凹陷痕跡,近一公分長闊,有如山脊上一方小小的、乾涸了的池塘。
媽說那時你很小,但沒說幾歲。所以,會是我從爬蟲動物,進化到搖搖擺擺豬站猴立的時代嗎?她說你從小就頑皮、不安分啊!竟然一頭撲向床角,敲中鼻子流了很多血。她沒說我有否號啕大哭,大概是怕我羞窘吧。然后呢?我問。她沒再說什麼,但我知道她心裡一定嘀咕:幸好沒破相。
三歲以前的時光,一定是電影院的放映機還沒架設好,大銀幕一片死寂空白。我真的不記得了,媽不說,我必當它是胎記。它偏不是。它是疤痕,曾經是滿深、很痛與流不少血的傷口。然后,在我記取以前它就癒合了,像急著要遮掉一件怕人揶揄重提的糗事。
當然,等我長大,已經不會有人如此逼近端詳我的臉。在鏡子面前,我也總是匆匆漱洗梳理,大多時候忘了它的存在。歲月風霜與飛揚塵土也慢慢的沉積填平了它的凹處,讓它只留存心裡。這是否暗示:從小,我就是個好玩但容易受傷的男生?而所有曾經的痛楚,都必須留給時間去修補?
還有兩樁是闖禍的故事。一件發生在四、五歲時,殘章斷片要靠大人后來的描述,才能拼湊較為完整的畫面。
應該是晚飯后,我躲在祖屋神明廳旁的空房裡,室內有床鋪,也堆放各類雜物。微弱的光線從門腳與板縫透露進來,正是做壞事的理想時間和環境。我忐忑擦亮火柴,燒紅香頭。顯然這是禁忌的游戲,否則我不必害怕。
這時有人在門外經過,我急急吹熄火苗,把香丟進床底,等跫音消失就偷溜遠遠,也不知又玩什麼去了。不久就傳來大人的喊叫聲,他們聚集在空房滅火。那時床墊已燒出一個黑黑的窟窿,大人的臉色更黑。他們知道是我的“傑作”,但沒打罵我。慎重警告后,大家都散去了,留我一臉蒼白。
另一次是大年初一。那時祖父還很風光,有車有司機。車是黑色的“甲蟲”(Volkswagen Beetle),車牌應是P5433,當時檳城沒幾輛。大人都聚集門前互道恭喜,歡笑頻頻。車停露天羽球場,我溜到沒人看見的車旁,把手中的牙籤對準左后輪內胎氣門嘴(air valve),在氣門芯(valve core)上一插,那輪胎又噓又滋的扁了下來,車也傾斜一邊。
有人知道是我做的嗎?我清楚記得沒遭斥責。祖父叫司機換輪胎,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也許大家心知肚明吧!只是過年不宜罵人。
“火燒屋事件”我無甚愧疚,因為大家都知道;“車爆胎事件”我長記在心。時間給我們的懲罰,就是在記憶裡留下一道羞愧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