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駛過印象──活水

親愛的阿笑，上星期從泰國的麗貝島回來，感覺自己從裡到外是從未有過的清爽。我一直都很喜歡到海島休假，除了要把自己從沉重的考試和實習壓力解脫出來，更多是複雜且令人喘不過氣，造成許多問題和傷痛的人際關係，我決定對一段于我生命非常重要的關係做出了斷。

休假的前后，都在讀邱妙津。很多年前就已想讀她，無奈受許多大小事情影響而耽擱至今，也許對我而言，現在才是最恰當的時間。

阿笑，讀邱妙津讓我不禁懷念，從前某段時光裡絕望而近乎要死的你。你曾一度模仿太宰治那樣，企圖將自己淹死，凌晨的時候開了將近四十分鐘的車到海邊，先是緩緩游至較深的水域，接著放棄划水，雙腳也停止動作，任自己在斷斷續續地浮動中漸漸下沉。先是頭腳倒翻，不知過了多久，你開始覺得胸悶難受，意識逐漸模糊，水裡面的你當時雙手和雙腳想必已經張開。你會覺得寒冷、寂寞和空洞，這些情感在你體內蟄伏已久，他們使恐懼活化，在你腦裡爆裂炸開，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

到最后，你還是忍不住浮出水面換氣，連眼睛都因缺氧通紅卻沒死成。我曾問你，為什麼選擇“水”，而不是其他手法？你說那是因為自殺是一個人要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因此必須用自己熟悉的、別人認為肯定殺不死自己的方式。從小就受游泳訓練的你，在水裡是最有可能活下來、生存到最后的，于是你堅持要在自己最熟悉的水裡。

太宰治不止一次嘗試了斷自己，至于你之后，是否有再做出任何自殺的舉動，我不得而知，但現在你還活著，那就很好。

越是讀下去，越覺得邱妙津和當年的你能夠重，好像兩個同性質的人，活在不同的時序，承受情感上的不被滿足與拒絕推開。那時的你身體殘敗病痛不斷，一直沒有意欲要好起來。你對人世沒有依戀，認為一切所有，皆會消散流逝，即便擁有也會失去。人是如此，物是如此，世界和慾望也如此，毫無意義。

只是阿笑，你最終還是活下來了，活在我身邊，繼續固定練習游泳，計劃考個潛水執照，同我一起變老。你總會意識到，不，我想你已做到了，你已經可以原諒生命初期無可避免的傷害和遺憾。

人不需要情感中的肥皂泡，它們最終會破碎，因為它們比渴望本色還脆弱。你已經變得比這些渴望還堅強，得以理解人在面對自身和他人時，會有無法克服的困難、限制、無力。這種理解的發生，使你接納了自己的歷史和所有發生過的一切。你對自己內在的軟弱和情感需求，正在經歷新生，而你要自己獲得這種新生。

我會繼續閱讀這本書，感受邱妙津，如感受你一樣。不知明日我們是否將死，但只要不死，我們都還在愛，都還在尋找答案和安身之處。

你要知道，我是那麼地愛你，不計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