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球．小雪：讀者

小時候，婆婆就耳提面命，凡書本，哪怕只是一本通勝，一本馬經，都得好好對待，不能拿來拋擲，不能放在地上，更不能踩到、壓到、坐到，否則人就會變笨。就連一張紙，只要上面有字，即使不過是某人隨手寫下幾個字的小紙，管它有沒有意義，也應該放好收好。

不只是婆婆，舅舅阿姨也都是這樣說，言之鑿鑿。終於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一張商店破爛宣傳單壓在椅腳之下，發現以後十分惶恐，不敢告訴任何人，整晚心神不寧等待自己變笨一刻的到來，甚至想那將會是驚天動地，風嘯雷鳴？抑或靜悄悄無聲無息？

可能是艱苦的上一代，難得有受教育和接觸書本的機會，因而對於文字乃至知識，既珍惜又敬畏。

我也是個惜書之人。倒不是婆婆的“威嚇”產生了效用，而是打從娘胎裡出來，便深深為書本著迷。童年記憶裡，書本就佔了很大篇章。當別人家的孩子在捉蚯蚓，四五歲的我已經在閱讀爸爸給哥哥買的《阿拉丁神燈》。此事至今仍是個未解之謎，當時還在幼兒園裡學習“人、大、天”這些生字的我，如何看懂書本裡密密麻麻的字？但那獨坐角落，全神貫注跟隨阿拉丁去冒險，進入神燈精靈奇幻世界的美好時光，至今仍歷歷在目。

還有《西遊記》、《長髮姑娘》、《白雪公主》、《中國民間故事全集》……

同學們年年期待兒童節的到來，而我盼著望著的，卻是每年學校派發新學年課本的日子，因為又有新書可看！倒不是看我自己的新課本，因為這些我早已在去年讀過，我的目標是年長一歲的表姐。等她回家，一口氣把她一個學年的華文、道德教育等課本，當作故事書一樣看完，然後悵然若失，再等上一年。

沒錯，我就是那種連蹲廁所，也會順手把旁邊的洗髮水拿來瞧一瞧的人，看一看罐子上到底寫了什麼。不為了增加對洗髮水的瞭解，純粹因為那裡有字。正是如此，那裡有字。

妹妹說我是“讀字狂”。哎，文化水平實在不足，稱作“食字獸”會更有文采一些！

到偏遠地區執勤的日子，最難以面對的不是無水無電無網絡，而是讀物匱乏的事實。曾經花三個月讀完身邊唯一帶著的書——記者張翠蓉所寫的《拉丁美洲真相之路》。因為太害怕會讀完，當時幾乎是逐字逐句地細嚼慢咽，每一行都至少看兩遍。悠閒的週日，窗外透進暖暖的午後陽光，我沉浸在自己創造的地老天荒裡，連時間也忘了流動……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不再孜孜開卷，文字也不如從前高貴。書店一家家地關門，年輕人寫字一個比一個丑。報章上的標題越來越大，圖像越來越多。大家更忙於娛樂和散播，忘了充實與消化。大家熱衷指責及評論，更甚於思考或參與。大家的朋友越來越多，圈子卻越來越窄。

婆婆說，不重視書本，不尊重文字，是會變笨的！現在我終於知道，變笨原來不是一個人某天的突變，變笨的過程，是緩慢的、集體的，是悄無聲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