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豪：外婆的客家話

我爺爺和奶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往生了，外公也因為和外婆鬧不和，住得遠遠的，沒有回來過。于是，家裡的四老中，我和外婆最熟。

外婆一生勞碌于耕農，她的教育程度並不高，但對我而言，她是一名學者——客家話學者。

何出此言？外婆是個非常傳統的客家人，說得一口流利順暢的客家話是一件多么稀疏平常得事。最令人崇拜的是，她竟然能夠用極度標準的客家話朗讀對聯或詩句等。

任憑那是多么難念的中文字，她都可以譯成客家話，再念出來。好幾次，外婆出席親友喪禮，她除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抱著棺木痛哭，竟還可以用深奧得我們年輕一輩都聽不太懂的客家話吟唱悼詞。除了外婆，我再也不認識其他客家話水準如此厲害的客家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名字「駱志豪」也是我外婆用客家話幫我取的。這個名字用客家話來念的話，會被念成「落記好」，意思是「落下來最好」。等等，「落下來」竟然是最好？！沒錯，妙就妙在這個「落下來」。「落下來」代表著跌下來、代表著失敗或代表著低潮。

外婆想要用這個名字祝福我的一生在經歷各種各樣的低潮或失敗后會一直變強，不斷成長，一切變得越來越好。正因為如此，我非常喜歡外婆用客家話叫我的名字，「記好」，

「記好」，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會用客家話如此

親切地叫我的名字。

外婆對客家話的熱愛感染了我，讓我不甘于只是跟隨父親的血統當個與外婆沒有瓜葛的福建人。每次我總會自我介紹說，我是福建人，也是個客家人，神情中對于自己來自這兩個籍貫而自豪。

我很喜歡用那半生不熟的客家話和外婆聊天，她卻總是用福建話回答我，嘗試遷就我這位流著客家血統的福建人。我倒也很固執，任她怎么用我熟悉的福建話搭腔，我還是報以半生不熟的客家話。沒辦法，誰叫她是唯一一個可以常常用客家話跟我聊天的親人。

不久前，家裡傳來噩耗，外婆走了，客家話一代宗師不再說話了。那是一場聽不到外婆用客家話吟唱悼詞的喪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抱著棺材的不是外婆，而是我們…

外婆走了，家裡空蕩蕩的，一切靜了下來，凝視外婆曾坐過躺椅，穿過的衣服，空氣中彷彿蕩漾著外婆用客家話叫我們這幾位孫子的聲音。「記好」、「爛展」、「爛傳」、「祥仔」……這幾個只有外婆會叫的客家版名稱恐怕就要成為絕響。

外婆走了，再也沒人用那親切的客家話和我們聊天，再也聽不到沒有她的嘮叨長氣，再也收不到她的熱切關懷…

每每離開玻璃市，外婆一定會說：“假期一定要回來找外婆啊！”，但這一次，我回來了，外婆

不在了…

外婆，願我們的思念與悲慟化成奇妙的緣分，

牽引彼此來世再聚。

外婆，願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