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得:黑水村童── 山的心情 | 中國報 China Press

傅承得:黑水村童── 山的心情

站在祖屋前北望,是升旗山連綿向西的群巒。這是我小時候再也熟悉不過的景色,就算看它千百回都不厭倦。長大后,知道山其實不高,卻也更襯托出天地無邊無際的開闊。我也曾在升旗山頂的夜裡,鳥瞰喬治市燦爛閃爍的萬家燈火,像一件鑲滿寶石的華麗披風。



我始終不那麼愛人工而崇尚自然,這島上的山山水水,才是我貼膚的親近。也許,是因為父母在我們姐弟小時候,週末得空就帶著全家投入大自然懷抱的原故:植物園、海邊,或大人口中的“山頂”,那是母親在雙溪檸檬的娘家。外婆家養豬,周圍是綠油油的稻田。豬圈臭臭,我不太喜歡;田里有蜻蜓和打架魚,可以追逐捕捉,流連而忘返。

要不然,趁父母忙碌疏于管束時,就跟鄰家“野孩子”從祖屋旁的小河溯流而上,經過九拐十八彎,穿越亞依淡巴剎橋下,到極樂寺旁的潺潺溪流,垂釣小小的、銀白色的“鰱魚”。有兩三寸長的,如果釣到四寸以上的,就雀躍萬分。這條溪流大小石頭堆,適合跳上躍下練習“輕功”。再往上走,就是水壩了。年紀稍長,就不再水中跋涉,而是騎上腳車,張開雙手,呼嘯直達。

是這綠色的小島,滋潤了我幼小的心靈。成長過程中遇到的不如意,可以帶到山中迎風撒散,可以帶往海邊任由浪花淘洗。我是個來自山水的孩子,我常這樣告訴自己。我血液有的,是藍天白雲、青山綠水,當然也有這島上的細雨微風。后來去台北留學,山和海都離得很遠,那是鬱鬱的四年。



再后來,回鄉教書兩年,就南下吉隆坡執教,穿梭于鋼骨水泥,浮沉于車流人海。這一去,三十年。每年返檳探親幾次,有一回車過檳威大橋,驚見理科大學的山背,光禿禿一大塊,像個朝天吶喊的傷口,久久無法釋懷。

1997年金融風暴前十年,經濟繁盛興旺,島上高樓拔地起,成群平平板板的長方形,真像墓碑,我兒時的稻田早已葬在裡頭,消失蹤影。我常告訴朋友:我是個回到故鄉就迷路的檳城人。他們笑了,聽不懂言外之意。

半年前,我決定搬回來。母親和姐弟辛辛苦苦幫我看公寓。最后,選哪一區哪一棟哪一層哪一間,我由媽媽拍板。我沒告訴她:給我一個陽台一扇窗,映入眼簾的,要是壘壘青山。

現在,我天天看山。看山上的樹、樹上的雲、雲上的天。看久了,仿佛也看出山的心情。幾年前換了政府;沒換的,是那顆想要從人民和下一代手裡,拿走青山綠水的心。夷平林野、砍樹開山、填海造島,這顆心想要抹掉這座島上每一片的蒼翠,想要讓每一處的海灘沒有一丁點生機。

日前路過市中心康大,車停交通燈前。右邊是一大截的巨樹榦,橫臥幾個小石墩上,像極一副棺材。這是山的心情。

當權派是他肯定唾棄的對象,反對派是他不得已的選擇。因此獨立不懼,遯世無悶,得閑坐看山海、講經習字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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