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現場‧聚攏散落的教育心
報導:方俊心
圖:陳梓健、受訪者提供
語言系畢業,兼修輔導的陳韋靜老師,自詡對青少年有一定的瞭解。她信心滿滿申請到中學裡當輔導老師,然而校方竟讓她同時兼任特輔班(注1)班導師一職。
起先她抱著寬容的心態,總是愛心滿滿地應付學生的頑皮。接著她開始抓狂,在班上翻桌子、丟垃圾桶。后期她瀕臨崩潰邊緣,透過跟別的老師暫時交換班級,獲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這期間,她幾經深思,最后遞上了辭職信。等待離開學校的期間,心情上的轉折,為她製造了空檔,看清了好些事情。
“社會對老師有很高的期待,強調老師不可以放棄任何一個學生,要盡心盡力把學生教好。事實上,學生和老師的關係就像拔河,如果只有一方用力,那這一方注定是要人仰馬翻。”她在新書《學生教會我的事》裡如此寫道。
駱駝再能負重,也會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追分數、安紀律、一公斤一公斤往上加碼的行政工作,沒時間等待學生成長的制度……交織成老師的無奈之歌。
注1:獨中特別編製的班級,學生在學習上有先天或后天弱勢,造成學習進度落后,必須給予特別關注和指導。各校的稱呼有所不同,但目標接近。
無力茫然阻礙學習前進
她太急于看見學生的改變,誰知越是緊抓著,學生越是逃得遠。希望他向東,他就向西給你看,希望他向西,他就偏要向東走,終于,當她不再抱有什麼希望了,他們才開始認真地找一條自己要走的路。
“我很慶幸自己成為一位老師之前,就有機會接觸到輔導。”當輔導員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他們必須回頭審視自己是否有什麼盲點,于是陳韋靜老師發現了,“原來我希望從他們身上獲得認同,”進而不知不覺把自己認為的好,強加在學生身上。
學生是個體,無法被勉強去做一些他們無法認同的事情。“你問很多學生,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學習。人是這樣子的,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你就不會去努力。”
缺漏的學習動機,無法由上往下施加,若非出于自發,而是從旁推動,當推動力不再,情況又會恢復成原先的樣子。
“學生跟我說,‘老師,我以前聽寫都一百分,可是那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在這裡?’”學習動機跟分數連結,卻跟生命產生隔閡,讓學生茫然起來。
“還試過家長一接到電話就問,‘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看到學校的電話就心跳加快。’可見這家長這麼多年接的電話都只是投訴而已。當我稱讚他的孩子,他一直跟我道謝,‘老師,你是第一個稱讚我孩子的人。’可想而知,從小到大,這樣的孩子在學校有多大的不被認同感。如果是我,不管多麼努力都不被看到,那我就不努力了。”
學生被標籤不願意學習,實情會不會是並非不願意,而是從小到大的學習過程裡,累積了太多的學習無力感?
誰鉗制了誰的進度?
當陳韋靜老師把國語程度降低,甚至降到小學一二年級的水準,她發現就算是班上程度最差的孩子也願意聽課。其他老師曾問陳韋靜老師,那他們以后要考統考怎麼辦?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可是如果我不把程度降低,他們連聽都不想聽。”至少當她把程度降低,拿出表格,教他們怎麼填的時候,他們願意學習。當她教導他們一些日常生活應用國語,比如交易、找錢、錢幣怎麼說,他們願意聽。
“如果他連翻身都不會,你卻逼他跑,這樣只會增加他的挫敗感,到最后,你能夠帶他去哪裡?他只會認定,‘我就是不行’。”
然而這樣做,老師卻必須付出很多的心力與時間,畢竟學習落后不是一朝一夕累積的成果。中學生的學習無力感,成因可能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也許是從幼兒園就開始,只是在過去沒有爆發出來,直到孩子進入這半大不小的年紀,問題才慢慢浮上檯面。不過我們有這樣的體制去等一個落后的學生嗎?
這一年裡,陳韋靜老師時常問自己一個問題:到底是學生該適應學校制定的教學速度,還是教學速度該配合學生的個別能力?
只能等學生自己開竅
因此除了愛心,教育裡更為重要的是耐性。陳韋靜老師覺得,我們學校裡的老師不缺愛心,只是在長期的工作下耐性被磨光了,最后連愛心也被磨掉了。
就像黃亞信老師,已有二十年教學經驗,但當她必須身兼歷史科組長、畢聯會顧問老師、學會老師、班級導師領導人、班導師,共五職的時候,龐大的行政工作讓她喘不過氣來,最后她選擇離開校園。
況且,學生因為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態度是反反覆覆的,“今天講要讀書,可能明天就不讀了,那你的失望又怎麼辦呢?”陳韋靜老師偏著頭問。當老師對學生充滿希望,隔天看到學生故態復萌,就猶如從高峰瞬間跌進谷底。
“只能等,等他們說,他們決定要努力。”
陳韋靜老師形容,這過程十分漫長,然而並非沒有辦法讓孩子跳過這步驟,直接想通。孩子有孩子成長的時間,就像樹的開花結果,急著看到成果的心態,更是加深了老師的痛苦。
老師也要放鬆身心
“曾有學生問,知識都在課本裡了,為什麼還要教?說真的,現在的科技很發達,有什麼知識是網絡上找不到的?”
正因如此,比起教育知識,陳韋靜老師更注重的是“育人”。如何幫助孩子找到學習動機、學習興趣,在學習上感到自信?她認為,在現行的體制下,老師每天忙著解決眼前問題,行為問題、功課問題、紀律問題……卻抽不出心力和時間應付最重要的,心的問題。
“學校是一個壓力很大的地方,有太多東西要處理,每天只是要解決問題而已。其實你知道問題是解決不完的,你能夠解決的是他的心,當他的心的問題解決了,他就不會再製造同樣的問題,可是當他的內在問題沒有解決,他會透過各種各樣的方式,給你製造新問題。”
因此陳韋靜老師有一個想法,學校就算無法減輕老師的行政負擔,也可以設立幫助老師的輔導機制,比如設置一間抒壓室,允許老師在裡面放輕鬆,聽聽歌、聊聊天、睡一大覺,什麼都好,提供一個讓老師感到安心、自由的空間,短暫充電后,又再回到崗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