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扬:驶过印象──移动的树
初读钟怡雯在十八岁潮湿的暗房里。那是一个月租四百令吉的房子,安放一群在外地求学的中六生,我们。也是一段很努力的日子。蜗居的日子,山洞一般。只好努力读书,透过纸上旅行国度一遍一遍,从挪威的森林到B612、鳄鱼手记、政治少年之死、告别的年代经常时空错置般,昨天还在飘香的南洋咖啡店,此刻却成了崖边蓄势飞起的鸟。结局总是在告别。每日课后,回来要睡一段长长的午觉,总是醒在暮色渐暗的黄昏,灵魂仿佛还在肉身以外迷濛晃悠。那样的时间刻度,总是挑灯夜读,在暗房里,花上好几小时,温习艰涩的中六华文课本,以及琐碎其他,但因怀着巨大却莫名的中文梦,总是可以咬紧牙关。
艰难涉过课文行行如水,终于抵达临睡前一小段阅读时光。那时候总有一本钟怡雯在枕边,读的是《垂钓睡眠》。极微的事物一一化身成梦的零件,一根头发,一个鱼缸,一片雨林。睡意呼唤,而我总是循声而去,独留一盏醒著的日光灯,陪伴作者于梦的边沿垂钓。
终究走过了猫狐的想像。走出仿佛洞穴的暗房,领过一张漂亮成绩单,到光亮的城市升学捕梦。日子慢慢长成了一棵树。钟怡雯的麻雀树。我的雨树。大学被树木环抱,是偶尔霾害城市中一方净土。泥土还裹着昨夜的湿气,慢步途中想起〈当秋光越过边界〉里的艳紫荆,唯独它们坐看元智大学的一切风景,那些渐渐离队的老学者、友好的师生关系、午睡的群狗,而我在半岛中央,看每天早晨第一道光透过叶罅抖落地面。
岛与半岛。梦与现实。中坜和怡保。生死爱恨。那些交错的情节提醒我,许是一通连接两地的电话,我如今已在这里——“我家在这里。”
如今文学是必修,不再暗夜行事,走路吃饭、无聊的课、等公车,总有书本在手——我已在这里,在梦的对岸。那些难挨的日子终于结束,像飘散的意象找到适当的句子,像麻雀找到栖身的树。像钟怡雯散文里的结尾,无尽的放下,永恒的告别,看似淡然却充满着力量: “嗯,说实话,无所谓了。”
一切看似悄然移动,前生后世,渐渐分裂成两地。其实也不过只是一棵树的长成。一切从前,即使我们耗掉的时间有异,但我们在这里,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