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室.沐浴雨中 暢談綠色奇跡
特約:子若
攝影:李玉珍
大馬森林研究院總監拿督拉提夫(Dato’ Dr Abd. Latif Mohmod)
為配合今年422世界地球日網絡以“Trees for Earth”為主題,副刊“架勢堂”特別約訪大馬森林研究院總監拿督拉提夫(Dato’Dr Abd. Latif Mohmod),跟他聊一聊多年來守護著這座“城市中的森林”之心路歷程。
這天早晨抵達大馬森林研究院時,得知他一大清早就前往院內的甲洞植物園( Kepong Botanic Garden)辦公去了。於是,我們讓總監辦公室的職員向他提說直接在植物園進行採訪,他欣然接受這個建議。
此時,在經歷了多個大熱天的吉隆坡,天空難得下起綿綿細雨,拿督拉提夫不但不介意在雨中進行影像拍攝,心情還特別樂透了,他說,他最愛“Mandi hujan”了,這是他小時候最常做的一件事呢!
和樹說話,大家以為我傻了!
拿督拉提夫於1960年出生於柔佛新邦令金(Simpang Renggam),他聲稱自己是個來自甘榜的男孩(Kampong Boy)!他透露,父親在他出世約一年後就去世了,家裡有8個孩子,必須依賴媽媽以割膠為生,單憑一己之力扛起全家人的生活重擔。
“一周裡最豐富的一餐是落在每個週五,那一天,媽媽會煮椰奶粥給我們吃。”但他從來不埋怨這段清苦的日子,正是這段人生經歷讓他在長大後的歲月裡,更清楚要如何用努力解決問題,以及應對生活與職場上的各種挑戰。
人樹之間連繫著情感
由於家境貧困,大自然是他不必付費就可以任由穿梭的游樂場所。他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曾經發生了一樁意外事件,他從高山上掉了下來,並陷入昏迷狀態,村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
最終他撿回一條小命,休學約4個月,從此改變了他的習慣;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更傾向于思考與觀察,在那個難關裡,樹木不只是成了他的玩具,更是讓他傾訴的“好朋友”,“大家都以為我傻了,因為我開始跟樹木說話。”
他總是在放學後,找棵樹來爬並坐在樹幹上讀書,“偶爾還會讀到睡著了,但還好沒有掉下來啦!”我們聽了哄堂大笑,他馬上接著說:“真的,沒有騙你們的……”他談到樹木時所露出的喜悅,讓人看見他的童心依舊在。
“跟玩伴到河邊嬉戲時,需要經過一個菜園和一座森林,一路上,我們尋找枝椏作為起火用途,還找一些樹的果實,好比:棕櫚植物的果(buah kelubi)等,這些都是大自然免費給予的,根本不必到雜貨店裡花錢買啊!”每次到了河邊後,他又爬上樹,再從樹上跳下河裡,“這是非常普通且快樂的事。”
一直以來,他深信,人與樹木之間是有緊密情感連繫的,若是一個跟樹相當親密的人離去(上大學或是結婚)後,那棵樹木就無法再結出果實,且自然而然會枯萎,“這是小時候聽過大人說的話……感覺上欠缺邏輯,但它就是會發生。”
後來,他也遠行到大城市追求更深奧的學問,據他說,他的那棵樹木朋友後來真的枯死了!儘管如此,我知道它一直活在他心中。
沒人認真做研究報告…
拿督拉提夫於1984年自馬來西亞國民大學(Universiti Kebangsaan Malaysia)的微生物學系畢業後,原本獲政府派往愛爾蘭都柏林(Dublin)修讀外科醫學系。
“由於離開學時間仍有一年時間,公共服務局官員於是建議我前來森林研究院(當時僅稱Forest Research Institute,簡稱FRI)應徵,看是否能找到一份暫時性工作,才不會虛度等待的時間。”
結果,這位甘榜年輕小子來了,他看了周圍環境,竟然就不想離開了!“這個地方漂亮得不得了啊!”1985年3月間,拿督拉提夫投入到這座青蔥大園地工作,“本來只做到年杪即出國留學,可是做到五、六月的時候,我捫心自問:為何要離開這裡呢?”他自言,情不自禁地愛上了這片鬱鬱蒼蒼的大地。
他覺得,當時做“錯”了一件事。“當時,我翻閱了森林研究院的常年報告書,意外發現一個科學家理應每年完成兩份研究報告書,50個科學家就應該有100份。”但事實上,該院每年只交出不超過10份的研究報告,“這是非常有問題的!”追根究底,他認為這理應歸咎於人的惰性,“大家都沒有專心致志呀!”
也在那時候,他受指示為世界銀行一項計劃準備一份關於竹的報告,他赫然發現研究院內竟然無人可以提供足夠的資料。
結果,以上那些所見所聞,促使他做了個生命中的重大決定,那就是放棄出國留學,留在這座林地,為它出一份有用的力。他把後來的數十年歲月光景,交託給了這座人造森林。
聽媽媽的話,做個有用的人
當被問及哪個人在生命中影響至深,拿督拉提夫毫不猶豫說道:“我的媽媽!”他媽媽生前常對他說:你要做一個人!”在媽媽眼裡,他不應該做一個墨守成規的普通人,而是與眾有別的出色人物。
他把媽媽的話聽進心裡去了,而他之所以選擇在森林研究院留下來,那是因為他預見了許多挑戰,他直言,最愛與挑戰打交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走上這條路的他,一步一腳印認真學習,後來也鑽研竹類,不僅到過中國清華大學學習竹的學問,更師從世界知名竹材科學家沃特李斯教授(Prof. Walter Liese)。
1993年,他榮獲國家青年科學家獎,這是唯一從大馬森林研究院和森林領域的人;1997年獲國家發明者獎,1999年則榮獲大馬傑出青年獎。
在努力打拚了22個年頭後的2007年,他坐上了總監這個大馬森林研究院的最高職位。不僅如此,他也分別於2009年和2012年成功爭取讓這個地方列為國家自然遺產地和國家文化遺產。
在過去那一季召開的國會會議中,國會也通過了《2016年大馬森林研究院法案》,在等待國會在憲報上頒布後,此法案將允許森林研究院更獨立操作,並以其研究結果直接投入到商業活動。這不只是讓它獨立,更是自力更生!
為未來一千年做出努力
“大馬半島曾經擁有2萬個品種的植物,這些年來卻有不少植物品種瀕臨絕種的局面。”在拿督拉提夫眼裡,每失去一個種類的植物,對這片土地、對人們都是一個損失,“若是失去了樹木,不僅氣候變暖,水源都會成為一個問題。”
常言道:“水是生命的起源,而森林是水的故鄉。”據他指出,一棵直徑30公分的樹,可以儲存3個人一天所需要的水分,“一個人一天裡的平均用水量為3公升,意味著一棵樹可以儲存大約9公升的水。”
“人們常常以為眼前所看到的森林,是免費且理所當然的,因而不認為需要花心思和時間去照顧跟保護;人們也忘了樹木是大自然給我們的恩賜,林木為我們提供好環境、好空氣、好水,至關重要的是,森林是平衡生態的關鍵元素!”
拯救瀕臨絕種植物
他因此提醒所有發展商,千萬別為了貪圖快速致富而犧牲樹木,並呼籲任何人在發展有林木的地區時,必須確保該區得到平衡永續的發展,“實際上,有的樹木就只生長在某一處罷了,若是那個地方被夷為平地,意味著相關樹林也就失去棲所。”
他以瓜拉雪蘭莪高速大道(LATAR)為例,當初在建造這座大道時,該地區就有一批為數400棵的微翹坡壘木(Hopea subalata),“這是它們在世界上唯一的生存地。”在大馬森林研究,疾書向政府提出保樹的呼救聲音後,這條大道最終不得不繞道而建。
在佔地約544.3公頃大的大馬森林研究院裡頭,生長著1500萬棵植物,涵蓋2600個品種,而在全國92種被列為瀕臨絕種樹木品種當中,其中72種生長在這裡,“瀕臨絕種意味著隨時都會消失在這片土地上。”所以,大馬森林研究院不只是這些植物的最重要,同時也是最後的棲所。
對於全國瀕臨絕種的植物,該院的處理手法首先是做鑑定工作,然後把種子帶回來種在院內,但他聲言,不是所有品種都可以在此落地生根。該院將會通報森林局,以讓該局在憲報上把該植物的原生地頒布為保護區,如今,全國共有8個在該原因下成立的保護區。
由於無法預測是否所有樹木都能持續生長下去,所以,該院也為國內的樹木採集脫氧核糖核酸(DNA)樣本,以備未來之需。目前,該院脫氧核糖核酸庫裡已成功儲存1萬2000種樹木的脫氧核糖核酸樣本。
他語重心長地說,從過去到現在,該研究院今天所做的一切努力,不是為了未來100年,而是1000年以後而做的事,好比:他們目前約有35萬種植物標本和約62萬種昆蟲標本,“若是有一天有人發明了新藥物,可以治療某種疾病,至少,我們可以追本溯源那是否來自大馬的獨有植物品種。”
他說,研究院之所以這麼做,因為與這些植物為伍並發展出傳統草藥智慧的是原住民,他們應該公平享有任何以這些樹木研究出來的醫藥成果。據他說,接下來,他們將著手收集華人與印度人的傳統草藥。
人類比樹多個腦袋,卻不如樹!
“人們應該更有智慧守護我們的森林與樹木。”但在拿督拉提夫看來,普羅大眾感恩大自然的程度並不足夠,“每逢周休二日,該研究院迎來大量前來參觀、運動的群眾以後,到了週一就會見到遍地皆垃圾的情景。”
這都讓他感到絲絲難過,但他知道只是嘆息無法改變事實,為此,該研究院的企業社會責任計劃,把對象鎖定為學生們,讓他們參與植樹、護樹、清理河流、撿垃圾等等活動。
該研究院希望通過實際行動,使青少年更關心這座枝繁葉茂的綠地;未來10至15年後,他深信,他們將栽培出一批對大自然有責任感、有愛心的大馬人!
過去這些為花草樹木振臂疾呼的日子裡,他最常對著樹說的一句話是:你可以相信他人,但絕不能依靠他人!因此,他抱持親力親為的態度,對待這座綠色天地裡的所有事務,然而,他也從樹木身上學會不少東西。
“綠樹為人類乃至整個地球做出貢獻,但人們卻好像毫無意識,甚至漠不關心,但樹木從來沒有停止養育這個星球上的一切生物。”他自問自答地說道:為什麼人類不能擁有跟樹木一樣的態度呢?“其實,我們比樹木多了一個腦袋,理應做得比樹木更優秀。”
像尊重媽媽一樣,尊重森林
閱樹無數的拿督拉提夫知道,一棵樹的價值遠遠超過人們肉眼所能看到的,因此,他領悟到在每一個活著的日子裡,都要善待每一棵樹木。
訪談中,拿督拉提夫重複說得最多回的是母親,他用尊重媽媽的態度來尊重森林,因為森林是大地之母,同樣散發偉大的愛!
屈指一算,他在31年頭裡,用對花草樹木付出的耐心和熱情,填滿流金歲月;儘管歲月呼嘯而過,他還有一個仍未完成的夢。
大馬森林研究院是一個荒廢地變成綠洲的真實例子,它可以成為世界植樹、護樹、愛樹的典範,因此,他緊接著要做的一件要事是,把大馬森林研究院申請列入聯合國教育、科學與文化組織(Unesco)的“世界遺產名錄”,“它是屬於世人的,讓它永遠受到保護!”他希望,在2020年退休之前,他要促成這件好事跟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