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見聞‧30年後圓一場青春夢 | 中國報 China Press

心見聞‧30年後圓一場青春夢

任職期間,被學生稱為Missie的黃曼滋在70歲時,學生們為她辦了一個畫展。
任職期間,被學生稱為Missie的黃曼滋在70歲時,學生們為她辦了一個畫展。

報導:譚絡瑜
攝影:連利元(部分圖由受訪者提供)



30年前,黃曼滋開著拉風的深藍色愛快羅密歐跑車去學院。這位穿峇迪長裙,抽煙手勢很有型的純美術系主任,是許多馬來西亞藝術學院生的集體記憶。

30年后,那些曾經做著藝術夢,如今未必都當畫家的學生們,主動為他們敬愛的Missie辦了一場分享會和出了一本書。這是送給恩師的一份禮物,圓的是他們青春的夢。

下午兩點,來到Warren Art Gallery,畫廊主人陳寶文與太太張秋茗招呼我和攝影記者坐下,說黃曼滋老師在路上。接著,Taka、章國聰、Vincent Leong、許明愛、張盛德陸續來到,他們都是黃老師的學生,畢業自馬來西亞藝術學院(MIA)純美術系。



離開學院多年,兩年前MIA純美術校友才因為面子書重新連系,去年辦了一場大型聚會,也找來了多年不見的老師,會上有同學提起應該為系主任Missie辦一場分享會,一呼百應。于是,就這麼水到渠成。

《Thank you……Missie》畫展,好多同學都出一分力。13位籌委會組員過去6個月里,開了許多次會議,大家分工合作,場地由寶文提供,其他負責編書、印書、運畫、辦展、邀請、宣傳等。辦這一場送給Missie的畫展,同學們干勁十足,好像回到當年與老師一同辦畢業展的感覺。不同的是,這次展出的作品是老師珍藏多年,很多是同學們也從未看過的詩畫。

開著古董跑車去學院教課的奇女子Missie,是許多MIA學生難忘的集體記憶。
開著古董跑車去學院教課的奇女子Missie,是許多MIA學生難忘的集體記憶。

開古董跑車的奇女子

Missie的畫與詩有強烈個人風格,畫如詩,詩如畫。她的創作之路極為有趣,早年在台灣國立藝專主修水墨畫,畢業回馬在中華大會堂辦了第一場個人畫展,售出多幅作品讓她存夠學費,飛到英國倫敦Chelsea School of Art繼續深造,主修壁飾設計。那段日子,她掌握了油畫、版畫、雕塑裝置等技術,曾一度掙扎拋不開東方繪畫,因老師一句話開竅,不再執著于形式,以西方技巧畫出東方哲思精神。

觀賞她的作品,驚訝其文字造詣絕不低于藝術,英文詩寫得十分精彩,這是她年輕時在英文報任打字員時練成的深厚英文底子。她的英文名字Angie由來,原來是因為本名Buan Cher拗口,英文報同事索性叫她的姓N、G,N、G叫著變成Angie。

Missie這個名字則是在MIA擔任導師時,一位學生所取,叫著叫著,大家都叫她Missie。當優雅大方的黃曼滋由同學伴著走入畫廊,記者稱呼她Missie,她報以親切微笑。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人如其詩畫,溫柔、獨特、內蘊豐富。

Missie今年已經70歲,身體不太好,平常不太出門,訪問當天由同學載來。這位年輕時開著古董跑車的奇女子,因關節疼痛已多年不開車,古董跑車賣了,煙已不抽。“不要說戒,只是不抽很久了。”說話斯文的她,笑起來還是有幾分豪邁。

畫展開幕當天,主角Missie由學生及畫廊主人陳寶文牽著入場,笑容燦爛。
畫展開幕當天,主角Missie由學生及畫廊主人陳寶文牽著入場,笑容燦爛。

讓學生“創造”自己的人生

想當年在MIA教學,Missie帶領學生扛木、鋸木、釘東西,這位能干的老師被同學們戲稱為“管家婆”,因為她什麼都管。同學創作遇問題,她耐心引導;家境拮据的同學,她關懷幫忙;同學畢業,她特地辦西式晚宴教同學餐桌禮儀;甚至怕同學喝不夠水,特地向學院申請買個電水煲,每天早上煲水給同學喝。

同學們對Missie又敬又愛,課業上對同學要求非常高,不凶但繞彎罵人更嗆,被形容“看到她的裙襬就有壓力”的嚴師,私下又是對同學關懷備至的慈母,以至同學們會與單身的Missie慶祝母親節。

與這群孩子一起刻苦,一起成長,從無到有,是Missie生命中的美好時光。“當時想法是,這些同學都是華校生,沒錢出國深造,我能教多少就教多少。我沒有學過師範,都是從自己的學習經驗里感受和發現什麼適合學生,用自己的方法去教。”自從教畫后,她放下畫筆,所有創意都用在教學上。多年后看到同學們各有所長,在不同領域發光發亮,“我很替他們高興。”她說:“唸純美術是借藝術學習創造的過程,學會了就會創造自己的人生。”

畫中有詩,詩中有禪

創作歌手友弟和張盛德,曾是MIA純美術系同班同學,也是Missie的學生。張盛德回憶,那段學院歲月和同學帶著吉他上課,組調色盤樂團,跟著激盪工作坊全馬各處去演唱,因為沒花心思在畫畫創作上,功課不合格,結果全班被Missie下令重考。

一起回憶從前,Missie笑道:“他們偷偷帶吉他去課室,彈吉他唱歌,我知道但不理他們。我自己畫畫也常開著唱機听音樂,畫得渾然忘我時就什麼都听不見。”同學們或許不知道,Missie喜愛音樂,年輕時學過小提琴。

投身美育數十年,Missie全副心思在學生身上,反而很少談論自己,藏著太多學生不知道的“好東西”。這次舉辦畫展,是學生們滿腔熱忱說服Missie,她怕麻煩別人,曾經多次想放棄,終究在學生不甘罷休堅持下圓滿辦成。

開幕當天,許多學生們出席,遠在英國定居的校友安排速遞,送來特別定制的糖膠蛋糕,上面站著年輕的Miss Angie,學生心目中永遠敬愛的Missie。

歌手友弟(右)寫了一篇對Missie描寫極生動的文章,收錄在《Thank you……Missie》書中。
歌手友弟(右)寫了一篇對Missie描寫極生動的文章,收錄在《Thank you……Missie》書中。

老師,還是老師

歌手友弟在《Thank you……Missie》書中,以動人文字記述了學畫歲月,部分摘錄如下:

“Missie,是我們純美術系同學的集體回憶,一個偶爾想起,就有色彩飛揚的名字。”

“那是一個下午吧,空氣裡還有刺鼻的油彩味,天花板的風扇轉得呀呀叫。我們見到了頭發厚黑發亮的院長鐘正山,留了羊鬚;像個老外的楊仁齡,頭大大;領帶像他手臂一樣粗的陳東,還有一位高挑纖瘦、手勢很有型的抽煙女人,介紹說,她就是純美術系的主任黃曼滋。”

“我的純美生涯,是從搬到Sungai Besi分校開始,學長們口中的Missie,就成了這座花果山的如來佛祖,軟硬兼管一個純美的天下。”

“Missie只有興趣往你心眼挖掘,給你的既有意識開刀。再皺眉下去,Missie就會一個變臉,近乎冷酷地對你說,不如拍張照片好了。”

“Missie是什麼呢?說起來,就像現在的CCTV,純美術系裡的每個角落,都被她scan過了,當然包括她每個學生的每根神經。她會把哭笑不得的問題學生喚過去,認真地當精神個案輔導,也會叫學生一起聽Bee Gees的〈I Started a Joke〉,然后跟你玄之又玄的談人生哲理,再吃一塊蛋糕Happy Ending。”

“是的,現在回想起來,腦子裡還有Missie穿著峇迪長裙叼著煙飄過,口如心形的咧嘴大笑,嬌滴滴在冷嘲熱諷的樣子。如今同學們東成西就,沒幾個當成畫家的,但看當年的照片,回顧Missie優雅熟悉的Pose,這些仿佛不堪的好笑往事,卻是一派天真,彌漫著暖色系的烙印。”

愛我深深,讓我呼吸…

我記得Missie畫的那張詩一般的純美術系招生布條:

Come join us
and become one of the special people
For birth arrives when the shell is broken
What follows is but sky full of flying colours

與我們同行
成為獨一無二的你
新生因破繭而出
隨之是漫天飛彩

黃曼滋的作品,具有非常個人的獨特風格。留美藝術家郭秀洙就這麼寫道:黃曼滋的藝術氣質,玄遠淡薄,超然有禪明。
黃曼滋的作品,具有非常個人的獨特風格。留美藝術家郭秀洙就這麼寫道:黃曼滋的藝術氣質,玄遠淡薄,超然有禪明。

后來再見Missie,已是多年以后,知道老師生病了,得了罕見的遺傳系統性紅斑狼瘡,她說這種病本來二十幾歲就該發作了,可能因為教學生涯愉快,直至母親離世,50歲時才診斷出來。近年聚會,老師都笑得很開心,看不出她坐立難安,隱忍關節骨頭的疼痛。她說,這20年已習慣和頑疾共處,雖然身體衰敗,也無法再畫,但她依然仰望,以一顆全然接受和豁達的心,坦然面對。

Missie曾與我分享她的一首小詩,叫Love Me Deep Deep,或許是她最關心的生命主題。愛‘我’深深,讓‘我’呼吸,因愛是無私,如奉獻于這打造‘我’的靈魂的工作,因愛是自由,如容許每個學生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在深深的信念裡,愛永恆呼吸,如一首純美的歌。

“When you graduate,you are already a different person,像從碎石機裡篩滾出來的一顆寶石,是一個新的人,會思考,會去做,會DIY,會生活了。”這是一個老師和教育家的情懷,美如她畫裡的詩雨,紛紛落下。還是覺得Missie好年輕,心靈如昔,誠實堅定,再見Missie黃曼滋,如重逢不懈的相信,她,依然是我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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