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門‧王修捷：小鎮夫婦

小鎮上有對夫婦，專以撿紙皮營生。以前我也曾寫過他們的故事。那些每天在小鎮裡活動的人，很難不遇見他們，時時越過大街小巷，穿梭于小鎮那數間購物中心，以一輛殘破三輪車編織起數十年的小鎮光景。

我曾遇過他們無數次，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某次在五腳基遇見他們親熱。聽說他們的屋子早前遭祝融光顧，此后便流落街頭。另一次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某酒樓廁所前遇見他太太，提著一根木棍，棒球選手似的盯著前方。后來才懂，當時他們正在爭執。于是不免唏噓，所謂夫妻，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恩愛有時，爭吵有時。

但他們不是一般夫妻，聽說他們都是弱智者，而我總在他太太臉上看見一絲奇異的詭笑。我無法形容那種笑容的細節，但那的確代表了某種意義。而他們所生的數個孩子，也都是弱智者。當時，鎮上佛教會善心人士曾想把他們的孩子帶到會所裡接受教育，但過程中遇到許多困難，那些孩子根本無法被自控，反而重度騷擾其他小孩上課（大概他們是需要到特殊學校去上課的），于是后來有關他們夫婦的第二代受教育的計劃，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曾寫過有關他們的故事。故事還在，重讀一遍時有種錯覺，我還以為他們永遠都像在故事裡一樣，一直撿著鎮上紙皮，即使購物中心已更換了好幾次名字，他們仍穿梭于這座繁忙小鎮。

豈知昨晚，鎮上球隊微信群組裡傳來幾幅血淋淋的圖片。隊員不分男女老幼、種族膚色，都同時表示哀悼。往后數小時內，我其他群組也分享了同樣的訊息。毫無預兆的，他們夫婦同時走了。

昨晚在他們撿紙皮的當兒，被一輛大卡車撞倒，夫妻當場斃命。照片裡，他們孩子木無表情地坐在毀損的腳車旁。那是哀莫大于心死，或震驚過度，一時無法反應？

有時實在覺得生命很虛幻，人生無常，及時行善為上。在人間這大舞台上，誰也不知道何時會被抽走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