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 :駛過印象──還是高溫,生活

親愛的阿笑,不喜歡自己躁鬱發作,也不是那種需要精神或輔導治療的那類(也許其實很需要也不一定),只是日常裡,每一次都忍下來的小困難累積多了,變成一種內在能量,找不到出口,只好不斷在不同的地點(間隔時間各不相同)引爆一枚一枚小型炸彈。

所謂小困難,即是像蛛絲那樣細細糾纏的事物與情緒,比如忍讓一個情緒突然低落的同學的冷漠寡言;比如補習班家長遲遲不交學費,想要提醒卻苦無開口的勇氣;比如下載電影到九十九巴仙了,突然網絡斷掉,必須接受當下的無可奈何,但終究有那麼點不甘心。就是這樣的小困難,最讓人難以堅強。

很多時候不放過自己,寧可由得這些煩躁焦慮在內裏壞了爛了,也沒辦法一臉鼻涕、眼淚地抱住親人,或密友尋求安慰。因此在這樣的日子裡,我大概就變成了別人眼中“難搞的傢伙”,明明上一刻還在跟同學打鬧開玩笑,但下一刻面子書上發佈的狀態灰暗得像個憂鬱症病患。

我想起某個日本警匪劇裡(這國家每年都有出不完的懸疑片或偵探故事),作為連環殺人案兇犯的少年,他將所殺的每一人都活生生解剖(不同部分,有些是背部,有些是眼睛,有些是下體),然后都用針線縫起來(到最后都死了)。自首時,女主角刑警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那是為了尋找開關。這個少年,打從兒時起就認定每個人的體內都有個被造物主秘密藏起來的開關,只要找到了,就可以把一個人“關掉”,“修復”或者“重啟”。

后來呢?后來他當然發現了這個開關其實不存在,因為每一個人都壞掉了,都躺在那邊一動都不動。我當時看著的時候在想什麼?也許是在想,這個少年長得真好看,又或者暗自期望自己這“人類的身體”真能有一個開關,在比我意識的深處更深更深的地方,能讓我這個躁鬱焦慮的人,在不知該怎麼繼續運作,卻還是得繼續上課、教書、吃飯、呼吸時,有“關機”這選擇。

我經常寧可自己能不說話,或別人不期待我說話也好。曾試過在每一次想說話之前,認真深思這個“說話”是否有必要,是否心無罣礙,能對自己誠實。結果當天我就不說話了。字字斟酌,琢磨到最后發現沒必要了,不說了。也便是那天,我像回到少年時期那個終于理解自己為何會來月經的少女,突然就明白了,能帶給我們快樂的、那些屬于日常的小確幸,從來就無法認真,它們是隨意得像一塊炸雞一口咬下去的感覺,也輕如落在耳旁忘了梳上去的一小綹碎發。

于是,我用游泳來消耗這股多出來的力氣。在公共泳池(長寬和深度是按照國際標準去造的)裡奮力踢踏、划水換氣東張西望,為著能夠將自己浸在水裡而暗自歡喜,感到了許久未有的輕盈和快意。

游到第六圈時,回想起小學四年級第一次學游泳。所看到的泳池是那麼寬,那麼大,那麼深。光頭教練一身精實肌肉,隔著藍色泳鏡(當時真覺得好酷)兇巴巴對我說,如果沒辦法來回游一次,你就不要過來見我(他還有其他學生)。多年后的現在,我站在最淺(一點二米)區暫作休息,放眼望去整座泳池,還是那麼寬大,最深的二米五還是一樣腳尖觸不到底。但我已經可以來回游許多次而不累不喘了。

嗯啊,日常與生活,瘀青就是無可避免的那一塊。

舟慕安 1993年生,祖籍福建南安。好逸惡勞,偏執任性。半素食者,偏瘦但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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