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得:黑水村童──夜半榴槤落地聲 | 中國報 China Press

傅承得:黑水村童──夜半榴槤落地聲

祖屋的果園就在爸媽和我的臥房後面。從後門走下幾步台階,就是兩棵紅毛丹樹,還有一棵新種的榴槤樹。家人說它是很好的品種,但要等幾年才會開花結果。隔著一道矮矮的柵欄,再過去就是果園。園中雞鴨同群,是祖母飼養的家禽。在許多紅毛丹樹當中,夾雜著媽媽種的楊桃樹,還有一棵榴槤老樹﹙後來我媽說不只一棵。﹚



我還沒在紅毛丹樹上當猴子之前,這棵榴槤老樹早已傲立園中。以小孩子的眼光去看它,它高聳入雲。我喜歡爬樹,最愛在紅毛丹樹之間跳蕩和玩捉迷藏,而最好的季節是果實成熟時,在上頭邊玩邊偷吃。有時也遠眺我從沒爬過的榴槤老樹,因為它的主幹筆直而上,到極高之處才橫生枝枒。後來我讀到《莊子》書中的一則故事,說齊國有一棵樹,樹蔭可遮蔽幾千頭牛,量一量樹幹有數百尺粗。樹梢高達山頭,樹身數丈以上才分生枝幹,可以做成小船的就有十幾根。開始我還誤以為莊子說的,是我家這棵曾經讓我望而生畏的榴槤老樹。

媽媽說:“你小時候,夜半有榴槤掉了下來,‘噗’的一聲,你爸和我就拿著手電筒去照地上,撿了回來馬上就開來吃,‘好料’呢!”顯然這件事發生了好多次,所以媽媽說了無數回,那應是她腦海裡抹之不去的美好記憶。每次聽了,我心裡都有相同的疑問:有嗎?我怎麼不知道呢?是我出生以前的事?還是夜半榴槤掉落時,童年的我早已沉入黑甜甜的夢鄉?老樹的榴槤,我應是吃過的,但味道已忘得一乾二淨。是我健忘?抑或吃的次數太少?

約在我八、九歲那年,祖父因周轉不靈,剷平了整個果園,興建九間單層排屋。那時,無知的我不懂得這動作的意義。完工後,我們一家從祖屋搬入角頭間,祖父又推倒祖屋,興建八間雙層排屋。建好,我們再從單層搬入雙層,這已是我升上初中時的事了。等我克難式讀完大學,從台灣返馬在獨中教書,爸爸說:“現在這房子,你祖父典押給了銀行,如果你想留住,每月分期付款一千四百多令吉,你盡你的能力,不足的由我來墊。”我當然想留,但苦撐了兩年,終究放棄,開始了我家多次搬遷的租房歲月。我的樂園從此淪淊,掉入時間深邃陰暗的長河。



除了那棵夜半掉果的榴槤老樹,我也從沒忘掉曾有一棵“要等好幾年才會開花結果”的新樹。興建九間單層排屋時,它確實開花,也曾結果,但都是“生番薯”,我終究沒能吃到。媽說:因為那些缺德的建築工人,把一桶桶的洋灰水倒在它的根部。沒多久,它也因新工程而遭砍伐。

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自己為何一直夢想擁有一座果園,或立下決心,不論美醜,必娶榴槤園主女兒。時間長河吞食了我的樂園,再讓苦澀的答案浮出水面。會不會有一個晚上,那棵榴槤老樹佝僂入夢來,說:“我的果實掉落時,不是‘噗’的一聲,而是‘碰’的一聲。”

當權派是他肯定唾棄的對象,反對派是他不得已的選擇。因此獨立不懼,遯世無悶,得閑坐看山海、講經習字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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