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駛過印象──喜歡與暖
親愛的阿笑,有時候光靠自己是找不到答案的。需要經過不同的旁觀者,重複提問相同的問題,你才會漸漸好奇,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自己在什麼地方露了餡,在什麼方面顯得跟別人不一樣。
多米尼說,他對男同志不抱任何歧視和偏見,但當他看到男體跟男體之間相互擁抱親吻、纏綿在一塊的畫面,心裡難免不舒服。我想換作是你也一樣,他對我說。其實並沒有。《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和《卡羅》裡那些女性之間,坦然展出自己對同性另一半的愛慾和渴望,我全盤接受。即便是兩具擁有相同器官,相同屬性的肉體相交,只要是出於愛,我都願意接受。
我其實並不在意,自己是否有同性或雙性戀傾向,認為不值得耗費心力辯解,執著要找出答案。但或許我在情感方面,實質上是非常熾烈執拗也不一定,像邱妙津那樣,一直想啃食對方的身體和腦袋。凡人身軀裡豢養著兩隻兇物,一隻拼盡一切要愛、要給予、要保護,另一隻不擇手段,要轉身、要逃離、要將自己從高處墜下。在社會仍然嚴厲打擊和批評異性戀之外的情感模式,她註定要被傷害,同時也無數次傷害別人。恐懼世界,慾望女體卻無法承受其女性。
身邊不少男同志,都正大光明地表明立場,不是零就是一,甚少遇見零點五。不是每一個零都會像女孩那樣厭惡自己身上長毛,胸毛腳毛腋毛乳頭旁意外長出的一根毛,他們熱愛憐惜自己的身體,像貓一樣的優雅高貴,調皮愛撒嬌。不介意與他們相擁,並非出於安全感或同屬性,僅僅是如慶山在她的新書裡提到的,與不同人相處連結,就會在彼此的內在,共生出一種情感上的需要,只能被對方滿足,渴望聽到對方的聲音。我喜歡大家誠實接納面對自己的樣子。
前幾日出席兩場講座,第二場講座裡,主講人一口氣說了三個鬼故事。第三個鬼故事隱藏在第一個鬼故事裡,至於第二個鬼故事,便是主講人本身。他雖然嘻皮笑臉講完了這三個故事,看似灑脫頑皮地當著大家的面撕爛預備好的講稿,當他坦承自己之所以創造這些故事,是為了把活在曾經的、那個早已永遠失去、至今想起來仍覺十分重要,胸口還在發悶作痛的那個人,他要用這種方式將那個人留下來。
在那一刻,還有之後想到的每一時刻,我都覺得痛。對他的話產生共鳴,承認自己也曾對一個人長久依賴,幾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努力很久、忍耐很久,然後這份情感某天轉成傷害、不安、驚懼、退縮。痛一直都是不管你如何提防,小心翼翼地經營生活,都避免不了的東西。
時至今日,還能寬心交談,實屬難得。尤其是許久之後的現在,得到對方誠實的回應,即使我們早已回不去,還是能笑著流淚,知道當初是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