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譚絡瑜
圖:受訪者提供
Q1 . 不少導演第一部電影都會想拍“父親”的故事,什麼原因讓妳完成這部《我來自紐約》?
“處女作”先由“父親”開始,並沒有刻意和特別理由。也許外公和父親的嚴厲和傳統教育方式,讓我有深刻印象和記憶吧!
我小時候,思想很傳統的外公和爸爸,在飯桌上管教禮儀是很嚴格的。要招呼完每個坐在飯桌上的人才可動筷,吃東西不說話,咬嚼不發聲,筷子要握好,不可交叉,不可以往外夾食物,不晃腳,不留一顆飯粒。反觀新生代父母都沒耐心教小孩用筷子,因為吃得慢、食物容易掉,所以去餐館吃飯都自行帶匙叉。
我在海外幾個國家住了四年,2010年回到大馬幾個月後的第一個感覺是,怎麼這裡的年輕人和小孩,無處不是頭低低玩手機,就是對著手機講話?連小寶寶坐在餐館高凳子上,一邊張開口等傭人餵吃東西,眼睛卻只注視著平板電腦熒幕看卡通,完全感覺不到他們之間的交流,也讓我質疑寶寶是否知道在吃著什麼?
這種現象和其他亞洲國家很相似,年輕人一直頭低低,懶懶地瞄到長輩一律叫Uncle、Aunty就搞定,在飯桌上金口不開,手指動不停滑手機、平板電腦,食物一來自行先吃,沒招呼大人,更不用想和他們多聊幾句,因為他們在忙著和手機另一端的人對談。現在老人家想要和網絡世代的年輕人說話,都得學用手機,才有共同話題,不然想和孩子們閒聊都很困難。在餐館,看到老人家孤獨落寞地和一家人吃飯,大家無暇聊天,他們規定的“食不言”,已不需要執行了。
2012年6月,我和夥伴羅德明監製聊天談到《我來自紐約》的故事,沒想到對方被感動,就說要敲定開拍,並讓我當導演。當初是因一股熱血寫了這個故事,完全沒有劇本創作的經驗,只好把分場交給一位著名編劇朋友過目,她鼓勵我寫下去,我也硬著頭皮完成。
最意外的是,《我來自紐約》的劇本還沒開拍,就拿下了2013年紐約以及2014年好萊塢Screenplay Contest的卓越劇本獎,讓我順理成章要走下去。
Q2 . 為什麼設計林春根(狄龍飾)這個角色,靈感來自哪里,以及想透過這個角色傳達什麼訊息?
多年漂泊海外,觀察不同國家的文化和家庭生活,給我許多靈感,總覺得很多人都比較怕父親多過母親,相信許多跟我同世代的人都有這樣的“嚴父”感受。也因此就很自然地把故事繫鈴人交給林春根,那樣他和女兒以及孫女的代溝、摩擦,會更強烈。我想透過林春根來提醒大家和自己,緣是天意,分是人為,珍惜每一個緣分。
Q3 . 《我來自紐約》里,另一個父親阿寶的爸爸(梁拯康飾)也令很多人印象深刻,請談談這個角色設計,他與林師傅有什麼不同?
阿寶爸爸、明哥是一位典型的亞洲中年男人。念書不多,離校後順其自然繼承家傳事業,和老婆打理簡陋雜貨店,生活平穩,性格忠厚,是那種愛在心裡口難開的男人。明哥和阿根最大的分別是,他的教育方式是用低俗口語,只言教而不以榜樣為身教,沒有教育技巧,僅僅是以自己的習慣來訓導孩子。
Q4 . 妳認為林師傅和阿寶爸爸代表了華人社會大部分的爸爸形象——嚴肅、古板、不把愛說出口嗎?
在我的記憶和觀察中,我認為是的,至少我的外公和爸爸就是這樣。但我也發現,因為科技發達,老中青的爸爸們都學習利用通訊軟体跟家人表達心情和愛意,這是一個很好的轉變。
Q5 . 據妳觀察,摒除以上刻板印象,華人爸爸的優點有哪些?
注重傳統教育、禮義廉恥,這是我認為基本教育的核心價值,沒了這些,輩分輕重就亂了。
Q6 . 為什麼妳找狄龍和梁拯康演以上父親角色?妳覺得他們表現如何?拍攝過程中,兩人有哪場戲是妳印象最深刻的?
一開始,狄龍大哥不是我筆下的公公阿根,因為狄龍在我記憶和印象中,是個大俠、大佬、影帝;林春根卻是個古板固執、思想封建的孤獨老人。2012年在亞太影展上遇見龍哥,他神情威武,氣概非凡,嚴肅不拘言笑地坐在貴賓廳沙發上,我心跳加速,心想:“我的阿根,就是這樣的!”對龍哥一見難忘,他的神情讓我在修飾劇本時,讓阿根這個人物更加鮮明、扎實。
接著我就決定找龍哥,我相信他適合演阿根這位個性硬朗如鐵、思想古板、不苟言笑的老人。這對他而言也是一個挑戰,因為龍哥沒演過這類角色,所以新導演加上老戲骨,一碰就擦出亮眼火花。
至於梁拯康,我和他很有緣。之前監制電影《紙月亮》的鹹濕uncle,到《辣警霸王花》的土豪,都是我指明要他演。阿寶爸這個角色更是在寫劇本時,把他寫進去了。沒有特別理由,就是欣賞他的爽快,喜歡他的喜感、不刻意和充滿技巧的演繹方式。阿明戲分不多,但他代表了許多中年男人的生活和寫照。
Q7 . 妳個人最喜歡電影里哪一場戲?
自編自導的電影,當然是每一場戲都喜歡!但如果說讓我有驚喜效果的是,當Sarah埋怨外公學習慢而發脾氣,說著說著突然抱著外公哭泣,原來是她不捨得和外公分離,那句“公公……”讓人心酸。還有Sarah追著外公,連珠炮發問問題,外公嫌她婆媽囉嗦,最後兩人走在走廊上說著可愛對白,再配上宇田輕哼的〈Joy of Love〉,畫面特別溫馨。
Q8 . 《我來自紐約》大獲好評,導演听到感動的評語是什麼?當你看到觀眾帶父母入場看戲,有何感想?
太多了,都很感動,因為都是很溫暖人心的評語。即使是一句簡單的“謝謝你的電影,讓我在四十多年後,再進戲院看戲。”原來現在的影院是這樣美的啊!”或“’我和爸爸已經沒有說話十多年了,因為想看偶像狄龍,他答應我媽媽一起看《我來自紐約》。看完電影,爸爸主動叫大家一起在外吃晚餐後才回家……”真的,太多了。每天讀到留言說電影讓大家哭了幾次,用了很多紙巾,我何嘗不是每天因這些評語感言而流淚了兩個月呢?
每一場謝票,看見一家大小老少看完電影,和我們一起合照,我的心情是複雜的。特別感動,特別安慰,特別有感觸,腦海就浮現許多童年回憶——小時候跟爸爸到戲院看邵氏電影以及龍哥的印象等。
Q9 . 《我來自紐約》之后,妳接下來會再拍父親主題的電影嗎?
其實,《我來自紐約》的關鍵人物不只是父親、公公而已,媽媽、孩子都很重要,只是細節輕重而已。畢竟,我是在寫一個關於“生活”的電影。寫實生活就是離不開家庭、感情、人與人的相處,所以不會刻意迴避,也不介意把它再帶進下一個故事中。
最喜歡的電影爸爸
《100 foot Journey》是這幾年來爵西最喜歡的西片。印裔爸爸的固執和傳統思想,還帶有老頑童特質,常讓孩子們哭笑不得。印裔爸爸想把傳統印度餐分享給吃慣法國牛角包和蝸牛的一個小鎮居民,艱辛過程讓一家人的感情更鞏固。印裔爸爸對文化的執著和愛護孩子的堅毅態度,令人感動。她也很喜歡戲中印裔爸爸與法國女人的黃昏戀情,東方愛情電影常會避開這樣的話題,她覺得男女之間的愛情,是不會因年齡增加而避開或減少。
另外,描述兩位父親掙扎於血緣和情緣的日本電影《如父如子》(Like Father, Like Son也譯為《誰掉換了我的父親》 ),也有張爵西看了難忘的“電影爸爸”。
古板嚴肅 父愛的元素
電影裏打動人心的不只是港星狄龍與小演員陳泌霖的爺孫情,更是他與宣萱的父女情。
複刻我父形象 黎傑榮 Ⅹ 葉福炎
黎傑榮:如父如子
父親一直是安靜的。但也並非不愛說話,兩人共處時,總是他話多一些,而話題將隨著我應答的熱衷消寂下去,沉默終究是佔了多數。幾乎沒有例外的時刻。
前幾年和朋友到電影院觀看枝裕和的電影《如父如子》,日本劇情片大多表面淡雅,我也僅僅淺嘗輒止,大約記得散場後有些感動和惆悵,如今情節早已忘掉。在網絡翻找影評,再看了預告片,失去的又倏忽回來了。原來遇上了極可能感同身受的故事,感官機制即啟動抵禦能力:越容易觸痛的事物,記得少,忘得快。
“果然是這樣啊。”獲悉兒子自小在醫院中被調包,影片中的父親良多即刻吐出回應。慶多從來就是個不符期許的兒子,溫吞的個性讓良多看不過眼——即使輸了也不會很不甘心。這是一個在血緣和親情之間權衡的故事。而在另一端的另一名父親,卻是個過於親和的男子,喜愛和孩子嬉鬧,沒有些許嚴父架子。良多眼見親生兒子仿如被馴化一般,成為一名平庸的小孩,心中很不是滋味,遂從借宿開始,兩個家庭交換了兒子,打造一個“像自己的兒子”或許為時未晚。
孩子其實就是時間
父親看我,覺得一切難以彎轉了嗎?
我和父親一點也不相似。從外表、性格、言談,都看不見繼承的跡象。父親曾是在鄉間和水牛一同在樹蔭下打盹的小孩,之後曾到印度升學,再回到首都當送貨員。這是一段我從未深究的過去,一切依舊是神秘的。父親到底在印度念了什麼科系?從辦公室騎摩哆到另一辦公室的送貨工作是什麼內容?我沒有想要追問,反而覺得,這是我們之間不必明說的牽繫。
但我們除了默契便剩下不多了。父親是穩紮穩打型,主張從簡、務實。他總是笑言我“想太多”,偶爾在聆聽新聞後若有所思,“其實啊世界就是這個樣子”,而我不知回應,只是不出聲,腦筋卻是千迴百轉,焦慮早已成為日常。但他都知道。
這是父子的奇妙關係吧?兩人之間,一定有較為敏銳的一方。雖然我和母親說的話多,父親始終是最瞭解我的人,即使我不願承認。“孩子其實就是時間”,我是父親投注的時間。
影片中也有一段關於時間的對話。捕蟬人和良多說:“蟬在這裡產卵,幼蟲破土而出,再到羽化成蟲,要花15年的時間。”“這麼久?”“感覺時間很長麼?”
再漫長的時間也就這樣過去了。大專時期,朋友曾掀起相互展示童年照片的風潮。照片裡,父親抱著剛滿月的我站在生日蛋糕前,我幾乎認不出自己了,那麼小,那麼無從依靠的模樣。擁抱著第一個孩子的父親,當時是怎麼想呢?他應是開心的吧,因為有所牽掛,他可以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安心地讓孩子成長。他一定會是個好兒子吧,怎能不這麼想。
我是父親心中終生的小孩
即使父親再慈祥,有段時期我們仍爭拗不斷,無非是試著瞭解的摩擦。影片比現實殘酷一些,慶多最終當然獲悉“爸爸不是爸爸”的真相。良多在把慶多送到另一家之前曾勸說,就把在新家庭生活當作爸爸給的任務吧!然而“任務”尚未完結,良多即懊悔不堪。兩人走在公園裡,小徑岔開,兒子慶多走上較高處,良多則在相對的另一端,仰頭對慶多叫出不捨,叫出蘊藏已久的抱歉。
我有時覺得,父親不該輕易妥協,不該無條件縱容我的任性。仔細想來,親情其實包含了許多複雜的情感。父親看我,一輩子總是小孩,而我又該怎麼看他呢?好久以前聽過駱駝、獅子、嬰兒的比喻。父親在青年時期是任勞任怨的駱駝,在壯年時期是克制的獅子,只是當獅子日漸衰老,當時間抽絲剝繭般耗去能力,父親從俯視的大人退到仰角的嬰兒,因為把重量和時間都託付了我,他或許會變得很輕,或許會忘了他對我是多麼重要。
不管善用或揮霍,時間是回不來的了,我想沒有父親希望孩子活在自怨自艾之中。如果有一天,父親對我說他覺得疲倦了,我想我只會默默攙扶他,但心中一定迴盪著話:“任務結束了,我們回家吧”。
葉福炎:父後百日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龍應台
“親愛寶貝乖乖要入睡,我是你最溫暖的安慰;爸爸輕輕守在你身邊,你別怕黑夜。”母親把堂妹接回來照顧的那段日子,我常哼著 〈搖籃曲〉陪她入睡,像是一個大人正在照顧小孩。其實,我也是個小孩,稍微年長了些。但,始終沒想到,現在的我必須靠著這首歌安撫自己,進入夢鄉。尤其,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必須面對您離去的日子,父親。
百日了。
仍記得,您和母親到機場送我赴台唸書。這是您我的第一次。沒有擁抱,沒有多語,我們像是朋友一樣握個手,隨即轉身離開。我們一直都習慣這樣的互動,從小到大皆是如此。這一飛翔卻讓我一直盤旋在自由的藍天。回家,仿彿是希望你們能看見自己的長大,一年一次足矣。這是我想像中一個“真男人”的表現。或許,急著讓你們看見自己轉大人,可以獨當一面面對現實生活,卻忘了彼此相處的時間,早已消耗在翱翔中。遺憾的是,沒有辦法和您分享這份喜悅,無法從您的口中得到讚賞。
爸,我回來了!
去年七月,外公才剛病逝不久,緊接傳來您患病的噩耗。二哥說,狀況比外公還嚴重。此時,我們都知道這一天的來臨並不遙遠,只求還有多一點,再多一點時間,好好告別。人還在處於忙碌的日子裡,一直僅能接收從家鄉傳來的訊息。直到接獲死訊,一切仿如正看著股票開盤到崩盤,瞬間結束,卻無法重來。
曾經,您在機場送我赴台不捨而哀愁;今日,我在機場不忍待機回鄉而哭泣。飛機如何讓人類在不同的空間快速移動,仍比不上死亡的那一瞬間來得快。夜裡,我靜靜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並交代身邊的人,一一寫信告訴大家必須回鄉告喪。不禁悲從中來,我們連“認真悲傷”都要向他人請假。午夜到清晨,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第一次感受到時間的緩慢,第一次感受到情感的煎熬,第一次感到是面對死亡的恐懼。
您的逝世,依舊深感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我不曾參與您的生命最後部分。乘坐飛機穿越平流層,路經檳威大橋,跪爬家門告訴您:爸,我回來了。
我們都愛當個男人
隨著喪禮儀式的安排,按照需要進行角色扮演——當個孝子:穿著孝服,奉上三餐,折冥紙,隨師父唸經。什麼都喊“好”,什麼都喊“有”。如此悲傷的事情,仍然盼求您能為後代帶來大富大貴,仿彿是和上天進行一場交易。我不能再做些什麼了,還能做些什麼呢?除了哭泣和難過以外。回想起來,這一切並不荒謬。或許,我們早已習慣了“荒謬”本身。
這五天五夜竟像是一場夢,無所適從。
在百個黑夜裡,我一直等候您能來到夢裏做客,苦候多時卻始終不見您的背影。或許,您要告訴我“不必追”。從年輕到快步入退休生活,這些日子以來,感謝您為家裡不辭勞苦。我知道,卻不說。我們仍喜歡保持著感覺對方的相處方式。我們都愛當個男人,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擁抱。
辛苦了,父親。
我們都要好好生活,不管彼此身在何處,我知道您一直都在。
鏡頭前親子情 我是兒子青元
不少導演的早期創作主題都與父親有關,比如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李安的父親三部曲:《推手》、《囍宴》、《飲食男女》,純屬巧合或是導演內心投射,這當中是否有一些微妙理由?
“當導演創作以家庭為題材的電影時,通常中心角色不是父親就是母親,在華人社會裏,特別是我身處的那個年代傳統嚴父有很多的戲劇元素,嚴肅的外表后面,有很多溫柔情感在里頭,讓人動容。
其實周導真正第一部構思的電影,是描述父愛的《天天好天》,后來卻先完成了《大日子》。《天天好天》的Uncle Lim和《一路有你》的全叔,則是典型傳統華人父親,外表很凶、不容易溝通,但內心其實很疼愛孩子。
我把反省拍成電影
《天天好天》里有兩個對比強烈的父親,一個是與兒女感情疏離的Uncle Lim,一個是與孩子親密互動的單親爸爸阿福,人物角色靈感來自生活。
“那時很想寫一個父親跟孩子的故事。我發現當孩子開始長大,父親會慢慢改變,會主動想靠近孩子,但那時才發現孩子都不在身邊。當時因為一些活動而接觸老人院,覺得老人家的處境很可憐,為什麼會住在老人院?於是就創作了有點小諷刺,兩個老人家逃出老人院去找孩子的故事。”
周導記得中學時,有個同學的爸爸雖然很疼孩子,但從不正面跟孩子講話,即使同桌吃飯有話要說,也會通過妻子傳達。這些細節被放進電影,就成了《天天好天》Uncle Lim在飯桌上,跟兒女宣布自己患了癌症的戲劇性一幕。
Uncle Lim對孩子的愛藏在心里開不了口,女兒對爸爸的認識還不及孫女,兒子用摩哆載老爸僵硬不自在,那種明明是最親密又最疏離的親子關係,引起很多觀眾的共鳴與反省。
“我們常說,你能見父親或家人多少次?如果一年見一次,他如果能再活30年,你只能再見他30次。這事情對我沖擊很大,所以我把它放進電影里面。”
“我們很常因忙碌而對長輩講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他們訴說身體疼痛,就覺得他們胡思亂想或隨便敷衍,當真的發現他們患病,內心就會很愧疚。”他希望借電影提醒大家,行孝要及時。
戲中送煤氣的單親爸爸阿福,粗獷卻充滿父愛,這個角色是導演對現實中小人物的鍾愛。他很想體現,孝心跟受教育的高低未必對等。到大城巿工作的孩子生活忙碌、壓力大,很容易忽略父親。反之在小地方生活的父親,未必能給孩子富裕物質,但他常陪在孩子身邊,更能給孩子完整的父愛。
父親內斂深藏之情
《一路有你》講父女的故事,感動許多大馬人,也創造了大馬國產中文電影票房紀錄。拍這部電影的念頭,是因為周導看過太多平常看起來一輩子不會在人前流淚的父親,在女兒出嫁那一刻,都會偷偷掉淚的動容情景,包括他妹妹出嫁,爸爸也是掉眼淚。
電影最后一幕,全叔女兒出嫁時對爸爸說了一番真情告白。听到“看到你的頭髮一天天越來越白……”那句對白時,戲院里的觀眾很多都忍不住哽咽。
“我們華人情感內斂,即使一直能夠感覺到父母的愛,但很少表達內心的感受。大家都不捨得或不懂得講出來,到了非講不可的時候才講,有的人來得及講,有的人來不及講。”
從前父親話不多,但可感受到他的父愛。周導特別喜歡《一路有你》的一場戲,當全叔知道女兒未婚先孕,但一直不說穿,見女兒出嫁時,為了藏起肚子以免被發現讓老爸沒面子,拼命拉緊禮服,全叔終於出聲叫女兒不要再拉,還叫她別穿高跟鞋。那種父親關心女兒,願意代女兒承擔被人笑話的父愛表現,內斂得來令人感動。
一部電影若能讓人產生共鳴,就會讓人想多做一點事情。當時這部電影讓很多人看完后,主動跟父親溝通,也有記者、片商告訴周導,他們看了電影,很想馬上打電話給爸爸。
當孫子遇上祖父
《大日子》戲中有兩位爸爸的角色,讓人印象深刻。黃一飛飾演四千金的爸爸阿發,外表粗枝大葉內心溫柔細膩,林德榮阿炳的爸爸憨厚詼諧,他們是電影里典型的小人物,也是平凡偉大的爸爸。
阿發是典型怕老婆也疼愛孩子的爸爸,周導覺得由平常生活里超疼愛妻女的黃一飛來演,最合適不過。黃一飛在海邊和四個女兒真心對話的一場戲,讓很多觀眾掏紙巾抹淚。那場戲對白也完全說明了爸爸和媽媽的不同。
阿發說著每一個女兒的出世日期和體重,講錯了就被躲在一邊的老婆出言糾正。“父愛和母愛是一樣的,無論爸爸多愛孩子,都會記不住孩子出生的細節,但媽媽卻一輩子都清楚記得孩子幾點幾分出生、幾克重。”
阿炳盡孝心帶爸媽去影棚拍旅行照的一幕,則叫人笑到飆淚。“可以跟孩子直接講話、沒有代溝的爸爸,在我那年代很少見,屬於非典型爸爸,跟傳統嚴父對比強烈,於是我把這些有趣角色放入戲里。”
周青元的戲不只描述父子、父女情、也有爺孫情,比如《大日子》的連八記和蓮蓉、《天天好天》的Uncle Lim和孫女。他發現身邊很多爸爸對孩子非常嚴厲,對孫子卻非常寵愛,父愛與祖父愛的表達方式如此不同,在他看來十分有趣。
把家顧好是最大夢想
周導最新作品《Ola Bola》是以足球為主題的電影,其中也有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爸爸角色——印裔守門員Mutu的爸爸。
“小時我住鄉下,看到很多在油棕園勤奮工作、愛家顧家的印裔父親,所以很想顛覆大家對印裔父親喝酒打老婆的刻板印象。”
他想借著戲中這個角色,表揚不分種族的草根父親。“男人的夢想是什麼?最重要就是把一個家養好,把太太孩子顧好。Mutu爸爸不想兒子去踢球,只想他安安定定生活,但他不會表達,只會用打罵的方式去阻止兒子。”
Mutu爸爸跑到球場去找兒子,拉小兒子耳朵打罵同時,又為大兒子救球喝彩的一幕,令觀眾又笑又哭。他設計了一個令人玩味的情節,當Mutu爸爸為孩子成就開心歡呼時松開了手,小兒子跑開了又主動走回去讓爸爸拉耳朵。
孩子們都很怕爸爸,但孩子對爸爸的愛很微妙,又畏又敬。“就像我們都很怕爸爸,不敢反抗,自己做錯事時,還會乖乖拿出籐條來給爸爸打。”或許在心中,我們都明白父親的嚴厲是愛的表現。
這位印裔素人演員本身是救傷車司機,人很好,在醫院掌摑三個兒子的那場戲不敢用力打,反而是演他三個兒子現實生活中的爸爸很開明,明白劇情需要,叫他放心打。周導現場看到戲內、戲外過去和現代父親的對比,覺得很有意思。
東西方 父親進化史
東方傳統嚴父為家庭拼搏,少與孩子互動。“我們一直以為東方人比較愛家,西方人不那麼注重家庭,但最近我才當頭棒喝,覺得並不完全對。”
周青元看到很多東方爸爸為了要讓家人過得很好,拼老命賺錢養家,假日都去上班。但西方人剛好相反,他們覺得花時間與孩子相處,才是愛家的表現,在外國,週末一定是家庭日。
過去的嚴父很有距離感,現代年輕爸爸多數用西式開放態度與孩子相處,比較會與孩子互動,擁抱親吻也很常見。那麼爸爸和孩子的關係更好嗎?也未必。他覺得,不同年代的父親表達方式不同,愛並沒有減少。
“以前的孩子與父母有疏離感,但對父母的愛並沒有少。現在孩子每天跟父母講早安我愛你,但真的感情就比以前的父子好嗎?以前爸爸反對你出去,還是偷偷把錢塞進你的錢包,煮你喜歡吃的東西,罵完你后叫你快點吃。現在的爸爸未必會煮給你吃,或叫女傭煮給你吃。”
創造了不同面相的爸爸角色,周導說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爸爸一個小細節放在戲里面。他記得,小時候爸爸會在每天回家后,從褲袋里掏一把硬幣放在桌上,任由他們兄弟姐妹平分存進撲滿。后來他才發現,爸爸會在回家前特地去找散錢,每個不會說話的硬幣都是他給予孩子的愛!
最喜歡的電影爸爸
周青元對李安電影里郎雄的父親角色,印象特別深刻,不管是《喜宴》里同性戀兒子的父親,從不認同孩子性取向到接受,或《飲食男女》非常會煮的老爸,都體現父愛非常偉大。
他也很喜歡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如父如子》,福山雅治飾演的爸爸,某天忽然被醫院通知,原來兒子出生時被調換了,悉心栽培了六年的獨生兒子,竟然是別人的孩子。六年的愛,他應該執著於血緣還是情緣。
到自己電影所有父親角色當中,周導最喜歡的是全叔。這個悶騷老爸外表嚴肅,內心充滿愛,一個人帶大女兒不易,一直默默支持女兒,又不想給人麻煩,把東方爸爸的含蓄演活了。然而,飾演全叔的Uncle Frankie,在現實中是個超好玩,和兒女、年輕人打成一片的可愛老人家。
聲光盡顯父愛 隨錦偉看電影
影評撰稿人:陳錦偉
七號房的禮物
這部韓國電影描述智障人士陰差陽錯下被關到監獄的七號房裏,獄友一同協助“偷渡”女兒到獄中與智障爸爸相聚。最後智障爸爸因為某些因素,不得不被處以極刑,女兒長大後,堅持成為律師,成功幫爸爸翻案。雖然爸爸只有6歲智商,但他對女兒有著如海深般的父愛,最後更為了保護女兒,選擇認罪。
海底總動員
小丑魚爸爸馬林原本擁有完美的家庭,然而鯊魚奪走了他的幸福,只留下兒子尼莫和他相依為命。尼莫不幸被捕,他為了救兒子,毅然游出舒適圈,經歷一次次冒險。找回兒子後,他明白父愛並不是將兒子牢牢控制在身邊,而是讓他自由地游,然後在他需要港灣停留時,告訴他:“別怕,爸爸在這裡保護你!”
即刻救援
父親可以很平凡,也可以很性感、暴力!影壇硬漢連恩尼森還是飾演特工,卻為了國家犧牲了婚姻、家庭。當女兒需要他,他憑一己之力,對付犯罪集團,顛覆了稚嫩、卑微的爸爸角色。我們成長時,都希望有個英雄爸爸,遇到困難時有爸爸從天而降,這部電影滿足了我們的幻想。
長江7號
這部電影是一對父子與外星寵物七仔的故事,但也是描述父愛的溫馨影片。周星馳出身中下階層,卻對生活從未失望。他常教兒子小狄“我們雖窮,但不能說謊、不能打人、不是我們的東西不能拿、要好好讀書,長大後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些,都是父親希望我們能做的事情。
星際啟示錄
宇航員父親踏上了外太空冒險,他對女兒承諾一定會回來。但外太空的幾個小時,在地球而言卻是數十年,他錯過了孩子的成長過程,女兒從開始的怨恨,也漸漸理解,努力想要找出幫助人類的方程式,完成大家或者爸爸未完成的使命。父女二人在四維空間相會,解開心結。
搭錯車
“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的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劇情描述一名好心啞巴,收養了一名棄嬰,後來這名小女孩阿美成了大紅大紫的名歌手,卻因種種原因不能與敬愛的養父相認,最後父親撒手人寰,阿美留下遺憾。
電影中令陳錦偉最深刻的,除了演唱會上阿美演唱〈酒干倘賣無〉外,還有阿美養的狼狗,為保護啞巴父親被車輾斃的那一幕。
阿郎的故事
《阿郎的故事》可說是一部經典的父愛電影。周潤髮飾演的阿郎,曾是放蕩不羈的浪子,年少輕狂與女伴波波有了孩子。出獄不久的阿郎獨立撫養孩子,兩人相依為命,但天倫樂被命運硬撕缺角。
電影中兩父子的相處,令錦偉無法忘記,周潤髮飾演的阿郎對孩子的愛,就是典型父親的愛,不常說出口,雖然沒錢,卻總是將最好的留給孩子;雖然兩個人可能要吃一個飯盒,卻也吃得開心;雖然住在破舊、骯髒的老房子,卻沒有任何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