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見聞.歲月留聲 把過去找回來

文:子若

圖:李玉珍、受訪者提供

張吉安與《鄉音考古》是分隔不了的共同體,不論先提起哪個名字,人們自自然然就會想起另一個名字;迄今,他日積月累努力打造的《鄉音考古》計劃,走到了第11個年頭,也終于迎來《百年.鄉音考古──張吉安十年採集展演》這出重頭戲。

走了那麼多年,張吉安到底走過怎樣的歲月日子?

這一天,咱倆坐在是次採集的展演地點──吉隆坡東方人文藝術館的展演處,靜靜地聽他細說重頭,張吉安與《鄉音考古》的最初與最重要的起始點。

這得將時間倒帶到千禧之年,他為了應付學校一項紀錄片課業,決定重返自己的家鄉,拍攝民間慶祝神誕的情景,在其鏡頭中的神壇,正是他的家,裡頭有當乩童的父親與哥哥,也有當助手的母親和弟弟。

他坦言,自己曾經對于這樣一個家有過抗拒,因此,不到廿歲就選擇了離鄉背井。只是,生命總有被改變的機會,那一趟拍攝之旅,出乎意料地讓他瞭解家人在執行這傳統民間信仰的獨有情懷,在翻動、翻查奶奶留下的許多舊物時,更觸發他要做一些關于民間的事情……

採集有如跟時間賽跑

當初的一個念頭,在2005年得以生根發芽。隨著張吉安投身廣播界后,他有意將之前採集回來的民間藝術家的聲音與故事,剪輯並製作成電台的節目內容,“總不成自己收藏自己聽吧!”于是乎,《鄉音考古,思想起》這個聲音的節目,于2007年正式誕生。

這些年來,聽眾可以通過電台,聆聽到他穿梭全國大城小鎮,探尋各個南方籍貫后,採集了逐漸消失的鄉謠故事與文化。他后來將這些鄉音的聲音內容文字化,並配合珍貴老照片,在《中國報》開闢專欄“鄉音採集”,每個星期日刊出。

如此一來,群眾可以通過聲音、文字和照片,來瞭解馬來西亞的鄉音。這些年來,整個採集過程面對的大小難題,不一而足,最具挑戰的恐怕是跟時間、跟生命賽跑。

“由于我把採集的人物對象鎖定在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家,他們當中有記憶清晰的、有模糊的,有的甚至躺在病床上,因此需要趕緊把採集任務完成,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走。”

不久前,籌備這個展演時收到一則噩耗,他于2012年採集沙登客家村的童謠活寶黃師宙在廣州病逝,即使忙于辦展,也應要求把后者生前的客家童謠錄音整理剪輯,以供其家屬在靈堂播放。

黃師宙與許多鄉音弘揚者,都是鮮少獲得社會群眾關注的民間藝術家,“我至少把他們的聲音先留了下來,很多時候,就連他們的家人,也沒察覺爺爺或爸爸有一門厲害的本領,直至節目完成以后……”

左圖:為了與觀展人產生互動,吉安會把童謠歌詞寫在阿伯汗衫上,讓大家猜猜哪件汗衫寫的是哪首童謠。

右圖:張吉安在不經意情況下,獲悉陳同同那把月琴的下落,這一次特地北上檳城,把這把月琴借來展出。

身體住著好多老人家

他說,這些看似平凡,卻一點都不平凡的人物,他們或許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本身的創造力和藝術文化成就曾如此璀璨過,《鄉音考古》計劃能給予他們的不多,恰恰是最重要的一個“認同”。

在採集每一個對象的過程中,他至少都花上一、兩天時間跟老人家在一起,以聊天方式走進他們的生活,一旦話匣子打開,老人家在交流過程中自然而然滔滔不絕,且掏心掏肺,“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對祖孫在對話。”這些鄉謠與心聲,都是他用心交換回來的。

這麼多年來,他採集的對象逾400人,當中有150個有完整記錄,而這裡頭,每個人都有一輩子的故事。在聆聽了無數人一輩子的故事后,他最大的感受是:“我比他們還要老!”

他口中所指的,不是心境上的老態,“更確切的說法是,自己仿彿經歷了很多人的一輩子。”只能說,他的身體裡住著好多老人家,而這些老人家的藝術與生活智慧,成了他最寶貴的收穫。

展出對象共有25個

凡事有第一次,也有告一段落的時候。張吉安聲稱,自己用了10年時間,採集百年的鄉音,此時此刻算是到了百年的尾聲。所以,為配合2016年第33屆全國華人文化節的到來,他決定把過去採集的成果,一次過展出,將此展命名為《百年‧鄉音考古》。

這個展演最大的掙扎是,他必須從10年裡採集過的150個對象中,挑出25個作為展出對象。此外,他必須重聽這些錄音和重新剪輯,同時邀得國際作曲家余家和老師配上背景音樂,進行跨界呈獻。

訪問當天,但見他一個人把一包一包的展品,從別處載到展場。由于所有大大小小的展品(包括聲音),只有他一個人最懂,所以他還必須負起佈展的重要角色。

他指出,這是一個以“聆聽”為主的特展,現場將特設20個音箱,涵蓋廣府、廣西、閩南、興化、福州、海南、客家、潮州等籍貫的各種聲音素材。

為了與觀展人產生互動,他邀得書法家彭慶勤,把這些童謠揮筆寫在老人家愛穿的阿伯汗衫上,大家可以在聽了聲音后,再猜猜哪件汗衫寫的是哪首童謠。

另外,還有一些音箱是呈獻民間曲藝老人的唱念錄音。由于考慮到本地觀展人的習慣,觀展人不單可以戴起耳機聆聽這些聲音,他也把這些聲音轉化為文字,並儘可能以各種籍貫的專屬文字書寫出來。

↑《四喜臨門》(Empat Sekawan)方言諧劇可說是一代大馬華人的集體回憶,不說不知,它其實是從上世紀50年代馬來亞廣播節目延伸出來的產物。吉安在茨廠街找到的8張《四喜臨門》黑膠唱片,屆時也會在展演上播放。

聲音是主角展品是襯托

這些年走過無數社區遺址,在老城裡發掘了一批舊物,如錄音磁帶、黑膠唱片、歌冊、戲班腳本、工尺譜、老照片、族譜、僑批等戲班文獻,他都一併將之集合起來,讓觀展者欣賞到本土華人的百年鄉音版圖。

“聲音”無疑是這次展演的主角,展品則成了最完美的襯托。例如聆聽來自戲班的聲音時,觀展人不只是光聽聲音,展場更搭了一個模擬戲台,展品則有戲服、樂器、黑白相片,還有一個大大的伶人戲箱。

這次展出的戲箱,可是接近百年歷史!話說,當年來自中國的戲班下南洋演出,總是拖一個大大的戲箱,這樣的大戲箱只有男女主角才會有;當戲班抵達某處演出時,戲箱打開后馬上成為梳妝台,箱中則裝有演出的必需品,若是用布圍起來的話,又會成了一個簡單的“房間”!

展出陳同同月琴及聲音

採訪時,吉安手中一直提著一把樂器,他告訴我們,那是一位印裔民間走唱藝術家陳同同生前所擁有的月琴,“當年,他在馬來半島北部廣為人知,后來的50年代,馬來亞廣播電台邀他上節目,使他成為我國史上第一個在電台用福建話、用月琴彈唱的歌手,而且是印裔同胞。”

雖然陳同同于1984年離開了人間,但在採集鄉音的過程中,許多老人家都會向吉安提起他,而吉安也只能通過他們的口,描繪出此人的輪廓,並重述他的事跡。

吉安也無法找到其電台節目的聲音記錄,慶幸的是,他于2011年遇到一位在60年代做過流動廣告車的老人家,對方有把陳同同的聲音錄下來,他才有機會獲得這位民間走唱藝術家的僅有聲音拷貝。

至于陳同同使用過的這把月琴,也是在意外之下得知其下落。去年吉安在檳城做一個關于鄉音的演出,剛好有個段落提及陳同同,演出結束后,有個老人家趨前並告知他,知道這把月琴的下落。原來,該老人家的員工是陳同同的乾兒子,后者還保留著這把殘舊的月琴。

吉安不久前特地北上檳城,跟對方借得這把月琴,以作展出。為了此番展演,他不惜再一次南下北上跑透透,只為了把那些少有的樂器借來展出,而這些老樂器,個個都承載著一則遠去的本土鄉音故事,那是有生命溫度與高度的樂器。

與此同時,他也試圖重新聯絡被展出的採集對象,通知他們的聲音將被展出,然而,他面對的是,有的電話再也打不通;有的打通了,接電話的卻是老人家的家人,原來,老人家已不在了。

他再一次在內心無限感慨,“走了一個老人家,意味著一個民間鄉音也隨之消失了。”唯一慶幸的是,他至少留住了他們最后時光歲月的聲音,他聲稱,這是一個用生命換回來的展演啊!

找回阿公阿嬤聲音財產

當人們走進《百年‧鄉音考古》展演,吉安希望大家能用心聆聽這些被遺忘的聲音。他說,各種鄉音例如興化話,原本就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如今,人們卻要走進美術館才聆聽得到,這是滿諷刺的一件事。

不過,他認為這個諷刺並不具批判性,而是通過這次的重新記錄與展出,起到讓聽過的人產生感慨與感懷,並重新思考為何我們需要聽回自己曾擁有過的鄉音。

“來聽或觀展的群眾,應該是要找回阿公阿嬤留給我們,卻在我們這一輩人自行切斷的聲音財產。”這不是一個讓人“乘興而來,盡興而返”的展演,吉安感觸地說:“它帶有淡淡的哀愁。”

《百年‧鄉音考古》展演之后,《鄉音考古》將何去何從?他說,依然會繼續採集的工作,但他最大的期待是成立一個資料館,把這些聲音與實體文獻好好保存下來,並與大眾共同享有。這些鄉音來自群眾,最終也得回到群眾裡去!

在《百年‧鄉音考古》展演中,大家將能聽到講古大師李大傻與妻子,于1960年在北海演出時的現場錄音。

【百年‧鄉音考古】

張吉安十年採集展演

地點:吉隆坡東方人文藝術館

展出日期:6月25日至7月17日(11am–7pm)

鄉音演祭:6月25日&26日(晚上8點30分)

*兩晚演出,席位有限,需憑票入場

詢問:03-7785 6363(東方人文藝術館) / 03-2274 6645(隆雪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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