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韦材:城人五味──旧物
很久没到马六甲,近日抽空前往小住,有份难得的清静。老街附近的海峡华人老建筑群,原来已申请到世遗名堂,矮小红瓦老砖屋,原就是我幼年居处的熟悉回忆。以泥土烧成的红屋瓦,鱼鳞般著,在热带炎热的午后热雷雨中,发出特殊气味。这气味有些复杂,也绝对是旧的。
后来,就在旧街那里巧遇一间特殊店屋。耶!能进去喝茶的。一入店内,摆设就像一个旧梦大杂烩:留声机、老桌椅、玻璃橱、旧徽章、铁板电风扇、炭熨斗,还有沧桑大提琴。
坐在那里,有些恍惚,时间是什么?时间或许只是一份心理感觉,当时误打误撞,人就像坐在儿时的童年里。其实,我早已痛改收藏旧物的习惯。说痛改,就因其中感触复杂。一边觉得旧物里总有一份舒服缠绵,一边又觉得如此缠绵下去是一种沉溺。
没错,是矛盾。旧物总牵情,牵得太紧,怕又被扣住。如今岁数渐大,只想无拘无束地宽敞,一切过往,休想绑我。坐在这旧街老店里喝茶,四处宁静反而教人理智,其实,即使“再也不会有了”又怎啦?就连这“留恋”本身,终究有天也不复存在的。
看家里储物室就知道,近年我丢东西丢得成绩斐然。原则是,不再制造更多以后留下的旧物。不必有的,就无需存留。
人就是心甘情愿常被声色愚弄,偶尔回味无妨,刹那间一阵回魂式缠绵,充当good old times的调情式也罢,但看过听过拍拍屁股离席就好,切忌沉溺。因为窗外天天还有新风景,这年纪,我反而天天想接触更新的事物,因为能遇上一样就算一样。
旧物本身其实只是器件,那份不愿断奶的迷恋,是自己添上去的。我知道自己性格像海水,喜欢不同的港湾,喜欢不同的花色,更欢迎各种新感觉。感觉就是要如此不停翻转,才能感到生命的脉动啊!假如成日沉溺在过往感触里,恹恹腻腻,软软绵绵,就真的老了。
听过一条手巾仔的故事么?说的是一条初恋情人留下的手帕,被人痴心痴肺地收藏多年,这条手巾虽小,却一辈子没解开来,仍紧紧包住一颗心甘情愿的心。
我一点都不觉得美。这条气味难散的手巾,至少该拿去洗洗了。而这颗心,真要好好地晒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