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駛過印象──考箱
怎麼忽然走到考試生涯的末端了?我耗盡了一大段年少盛時趕赴一場場的考試。隨堂測驗。半年考。期末考。初中評估測驗。大馬教育文憑考試。領過一紙成績,大大小小的分數像果實掛樹,未來的樹就是此刻的撒種。然後走到中六,考了好難的高級教育文憑考試。老師說,熬過中六,大學的日子就輕鬆多了。然後,此刻,我終於考完大三期末的所有試卷,癱坐在考場外的椅子上,只有目光有辦法聚焦石地上移動的日光。
我常想,關於我們是考試機器這回事。
我們必然是一部非常擅於自行操作的機器。一卷在手,細讀所有題目,圈重點,擬大綱,確認每項作答需時,然後速寫,把昨晚熬夜,或者徹夜未眠攪進腦裡的筆記徹底嘔吐出來。免不了會有斷電的時候,就留一個空缺,寫到後面就會突然靈光閃現,於是坑坑洞洞的作答試卷,最後總會圓滿填補——時間到,停筆,交卷。童話故事般收場。分發試卷的課堂上,老師依序從最高分唸到最低,後來站起的同學總要壓低著頭走,老師用試卷拍打他們,不用功,懶惰,再給我試看不及格。
而我總是很快被叫到名字,領過試卷然後安然坐下,看一幕幕審問囚犯的情節在課堂上演。這是一種暴力,然而對當時的我構不成威脅,我是高級的考試機器。於是領了一張可以站上台領獎的大馬教育文憑考試成績,別人眼中的優異,而在嘉獎日當天缺席,也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我是某天忽然驚醒,如一場大夢遭遇雷擊,一道白光閃過眼前——我在幹嘛?
或許中三那年讀過E.E Cummings的詩《The Road Not Taken》瞬間發酵,中五畢業領過成績單後,毅然選擇踏上修讀中文這條路。我每逢和小鎮茶室裡的安娣,或者公園晨跑的安哥聊天,他們總會劈頭問我,在讀大學嗎?讀什麼?我說中文。讀中文以後要幹嘛?
我只好強顏歡笑地回答,很多啊,跟中文有關的領域都可以。
直到大學這些年,我才明白,我那是出於骨子裡的叛逆。用自己的未來與命運賭一盤,當初或曾抱有一種“試試看”的心態,一種向世界抵抗的頑逆,既不想走得理所當然,也不想安分守己。當初不知是魯莽自負,還是勇敢,如今,一切經已瞭然於心,也不再有所困惑。
路已至此,柳暗花明。
已經不再挑燈夜讀,我更浸沐於課堂上知識如同拂來的暖風,有時勁狠但我試圖穩住雙腳;也曾嗅出許多困惑,草木皆兵,穿過迷霧總會抵達,一整片暖陽相伴的芬芳。我在這樣的花圃中沉湎多時,羽翼好像足以承載飛翔,而我正準備將之開展——
才忽然聽到時間從後頭對我說:“現在,請你開始作答。”